原還有人能管束我一二,自阿娘一去,我便徹底沒了約束。
我穿男裝,交際的全是京中最體面尊貴的郎君。
雖娶了公主便不得入朝為官,可自我滿了十二,身邊圍著的郎君不知凡幾。
多是不必承繼家業,又不想入朝為官的。
我同一眾郎君打馬游街,招搖過市。
父皇聽了也只笑一笑,若是還有人多言。
他便道:「待嫁人了哪還有這許多恣意?她愛做什麼便叫她去吧!」
我是父皇的嬌嬌兒,誰都比不上。
如此嬌慣,且我早慧,性格自是極張揚自負的。Ƴź
在遇見柳余之前,想想我竟從未失去過什麼。
我想要的,只需要招招手就能得到。
因為得到得太輕易,又從不曾失去過,便以為只要我想要的,就應該是我的。
我母家姓柳,天家無親,只皇后的娘家,勉強可算門外家。
我只知阿娘出身低微,至于有多低從未曾聽人說起過。
直至我阿娘去世足一年,父皇才發了話,允了阿娘的哥哥一家去祭拜阿娘。
那是我第一次見柳余,在我阿娘的墓前。
他同他阿爹一起來祭拜我阿娘,他阿爹是我唯一的舅舅,他是我表弟,比我小了整整一歲。
我不知人間疾苦地長大,平日里一起玩耍的無不是世家貴族之后。
我從未見過一個小小郎君能將一身褪色的青衫穿得那般磊落好看。
他就在我眼前跪著,脊背挺直,絕不是卑躬屈膝的模樣。
我趾高氣昂慣了,從未想過要認什麼親戚,便十分冷淡地叫了他們起來。
他阿爹提著一個竹籃子,籃子里只裝了一疊紙錢。
可他跪在阿娘墓前泣不成聲,瘦弱佝僂的背彎了又彎。
直到最后嗚咽出了悲痛欲絕的兩個字:「阿櫻。」
2
「大膽,竟敢直呼我阿娘名諱。」我呵斥道。
我阿娘單名一個櫻字。
少年的柳余抬頭看我,眉頭皺了又皺。
他生得清瘦,雖是一雙桃花眼,臉頰卻微微帶肉,是個極有少年氣的郎君,可看人時又極淡漠。
同我識得的郎君比,他不算頂好看的。
可我識得的郎君,亦沒一個敢對著我皺眉的。
「為何如此看我?」
我問他。
他不應我,彎腰去扶他阿爹。
或許吧!或許只是心懷報復,我叫人去將他查了一番,才知他過得十分清苦。
他阿爹自生下便多病,只讀書卻極有天賦。
柳家祖輩務農,讀書是個花費銀子的事兒,讀了兩年家里便沒了錢。
恰逢我父皇選秀,為了五十兩銀子,柳家便將我阿娘送進了宮。
自此后便同我阿娘斷了聯系,我阿娘本只是宮女,卻因著一場意外做了宮妃。
那五十兩銀子并未將他阿爹給供出來,只夠藥錢罷了!
這些年他阿爹還能續命,他同他阿兄還能讀書,皆仗著我阿娘悄悄叫人送回去的銀錢。
怪道哭得那般傷心,原是養著他們一家子的人沒了呀!
竟還裝出一副清高模樣來。
我求了父皇,將柳余弄進了國子監讀書。
父皇先時不允,實在被我煩得無法了,后來叫人將柳余傳進宮來問詢了一番,竟欣然應允了。
父皇甚少夸人,可那日他卻對我說:「此子若不走歧路,日后定然是國之棟梁。」
我心中不服,我自幼在國子監讀書,原本夫子們并不允。
只我父皇說就讓跟著學一學,到時不如人意,再讓回去亦不遲。
我只用了半年便讓夫子們改了口,自此再也不說女子如何能入國子監讀書這樣的屁話了。
那時父皇都不曾這般夸過我,可父皇竟然夸他。
自他進了國子監,受到的刁難不計其數。
只因我對他態度惡劣,旁人揣度我的心思,亦不待見他。
他總是獨來獨往,從不與人交際,除了國子監發放的兩套衣服,永遠是那套漿洗得干干凈凈掉色了的青衫。
他總是不卑不亢,身影冷冷清清。
可他學識見解過人,一筆楷書更是端正凌厲,不似我們這樣的年歲該有的筆力。
慢慢圍著他的人便多了起來,他有了自己的交際圈,待我越發冷淡了。
有時我問他三句,他連一句都懶怠回答。
十八那年他中了探花,本是狀元之才,只因生得好看,父皇便叫他做了探花。
十八歲的探花郎,歷朝歷代也沒幾個。
他一時間名震天下,彼時我已十九,依舊待字閨中。
誰也瞧不上,我的兩個幼妹皆已立了公主府且嫁了人,只我還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相夫教子那一套我實做不來,閨閣女兒那一套我更是厭棄。
倒是父皇偶說起政事,我便滔滔不絕。
父皇看我時眉眼深深,總說不想養著養著便將我養成了這個模樣。
這一年宮中卻接連發生了幾件大事。
太子好端端不知為何一病不起,他是皇后所出嫡子,亦是唯一。
病情來得兇猛,只十余日人便沒了。
3
父皇震怒,派人查了月余,將牽扯其中的五個皇子一并發落了。
又將我大皇兄立做太子,約是太高興了,大皇兄喝水時就那樣被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