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或是出了什麼事,只沒人同我們說,阿娘又嫌煩不曾刻意去打聽。
總之如今他同阿娘坐在一處,看起來像是兩代人了。
他見了我竟摸了摸我的發頂,問我過得開不開懷。
在我的記憶中,阿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兒。
他看我時永遠都是用眼角一瞥,從不像旁的父親一樣過問女兒的衣食住行,也不管她是不是平安喜樂。
我明明就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待我卻不如待旁人親近。
幼時想不明白,年長了再也不去希冀他會給我愛,他對我來說,亦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只陌生人從未讓我傷過心,他卻讓我在還不懂事的年歲里明白了一個道理。
即便如父母,同兒女也是講究緣法的。
19
房里燃著炭盆,熱烘烘的,阿爹卻裹著大氅,許久后才從懷里抖抖索索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阿娘。
是一封和離書,阿娘接過來,看都未曾細看便放在了桌上,她挑眉看著阿爹,似早就知曉會有這樣一日。
「嫁妝你早就收拾好了吧?南笙嫁人時你從阿娘那里要了這處莊子同一間鋪子,又從我這里要了一萬兩銀子,帶著阿樓出來,半年也不曾回去,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麼?」
阿爹低聲問道。
阿娘看著他一聲嗤笑,我坐在阿娘下首,心中七上八下,南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兒了。
「阿樓你且出去,阿娘有話同你阿爹說。」
我搖搖頭,過了年我都二十了,還有什麼事兒是我不能知曉的?
「你同阿樓說說南家出了何事吧!我同阿樓在這兒待了半年,南家的污糟事不想聽也不愿管,磨了這許多年,你我的夫妻情分早就盡了,我能等到今日,也只為著阿樓。
」
阿娘說罷,看了我一眼,眼里的光亮得能將人灼傷。
「金人叛亂,你二叔不僅吃了敗仗,還犯糊涂降了金人,若不是飛揚將軍,金人便要南下直取京城了。如今你二叔已被羈押歸京,南家算是走到頭了。」
阿爹頹唐地低下了頭。
這樣大的事兒,我竟然聽都不曾聽說過。
「這許多年,是我太糊涂了。如今我同你阿娘已和離,你便隨著你阿娘過吧!至于會不會受牽連,如今阿爹也不知了。」
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般沉默著,原南家出了這樣的大事,阿娘許是知道些原委的,卻沒同我講過。
一個四品的戍邊將軍,怎會說降就降了?
金人即那般厲害,我同周邊的人怎會絲毫不知情?
其中點定然有其他緣由,只是這緣由,約只有二叔知曉了吧?
我心中驚疑,面上卻不敢絲毫顯露,此刻心里更難受的怕是我阿娘。
阿爹拿了和離書來,即便真的有什麼,約是連累不到她的,可我到死都姓南,南家已出事兒,我在要嫁,大概只能嫁到壟上耕田去了。
「二嬸同兄長他們呢?」
莫不是也被羈押了去?
「跟著金人殘部逃了。」
原就只剩下二叔了呀!
如此二叔通敵叛國的罪算是坐實了,南家怕真是到頭了。
陛下再如何圣明,不牽連九族已是萬幸,我阿爹若還想做他這有名無實的官,怕是萬萬不能了。
「當初老太太無論如何都要叫那李氏進門,如今倒好,害了一家子人……」
阿娘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忍了。
其中果真是有緣由的呀!
我心中些許不忍,雖不親近,可兩個兄長終是同我一處長起來的,他們就那樣逃了,日后還不知會如何。
可如今,我該擔心的該是自己了。
20
阿爹來去匆匆,阿娘進京去了,卻不叫我跟著。
去了三四日也沒個消息,眼看快要過年了,春紅春枝不知曉南家的事,每日里開開心心地準備過年的物事。
臘月初十時春枝的兄嫂找了來,帶了三十兩銀子,要給春枝贖身。
春枝家原就住在京郊,日子也過得去,只她侄兒生了場重病,家底掏空了也不夠,她才進了我家做了婢女。
她來那年我十二歲,她比我小兩歲,才十歲。
春枝自少時就是個話少穩重的性子,這些年跟在我身邊,照顧我,約束春紅,儼然是個大姐姐模樣。
她兄嫂今日能來,一個估計是聽說了南家的事,一個說明他們心里還有春枝。
春枝同我一處,南家的事約還沒聽說,我給她兄嫂使眼色,她嫂子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只說春枝到了年歲,原本早就有了一門親事,如今要歸家嫁人去了。
春枝紅著臉不說話。
「這是件好事兒,歸了家嫁人了便好生過日子去吧!若是想我們了,便當成親戚常來走動就是了。」
不待我說完,春枝又抱著春紅哭了。
她的贖身銀子我也沒收,將身契還與了她。
我這許多年也不曾攢下多少銀子,多數買了石頭。
叫春紅悄悄包了五十兩給她,日后這就是她的體己,若當真遇見了事兒,也能應急。
又當著她兄嫂的面給了她一個實心的金鐲子金簪子,布匹之類拉拉雜雜拉了半車。
若是有三分奈何,誰也不愿做個奴婢,只愿她日后能嫁個好人家,平安順遂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