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紅急匆匆去了。
又來了客人,掌柜娘子下樓招呼去了,我走走看看。
二樓并無首飾,擺的都是各類原石,專做熟客的生意。
「這塊可否取出來給我瞧瞧?」
我指著柜里一塊黑色的卵石對著伙計道。
伙計是做老的,自是麻利地將石頭取出來托在布巾上給我看。
「姑娘好眼光。」
他只說了這樣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我拖著石頭到了窗口對著光瞧,此時看,不過一塊極普通的黑色石頭罷了。
石皮極薄,手觸之圓順溫潤。
「是塊好石頭。」
身后忽傳來說話聲,我驚了一跳。
回頭去看,卻是那日柳樹下見過的郎君。
他背著手,微微彎腰看著我手上托著的石頭,眼角微翹,嘴角帶笑。
本是十分不妥當的姿態,可由他做來,又覺不出絲毫的輕佻來。
這是個說什麼都帶著十分認真的郎君。
8
「看質地該是塊黃山石,只暫時不知是什麼顏色,若是黑色,不知姑娘可否割愛?」
他直起腰,拱手對著我道,樣子十分真誠,真誠里又帶著三分羞澀?
這樣一把年紀的郎君,竟會羞澀?
「我為何要讓給你?」
于我而言只不過一塊石頭,有或沒有皆可,可不知為何看著他的模樣我便起了玩笑的心思。
「過幾日便是我長兄生辰,我想刻塊印章送他做生辰禮。」
他是個滿身滿臉都寫著真誠的郎君,平日里我們管這種人叫做老實人。
只著郎君生得高大俊朗,將那滿身的老實遮掩了一二。
「也可,只你得拿件東西來換。」
我笑瞇瞇地瞧著他。
他蹙眉思索了半刻,竟真的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塊小小的印章遞到了我眼前。
印章通體色黃,質地寶潔,透明,通靈,肌理紋路隱約如絲,是塊極好的黃山石打磨雕刻的。
表面油潤細膩,一看就是時常拿在手中把玩。
他竟真的要拿東西來換。
我驚住了,他看我不動,又將那印章往我眼前遞了遞。
我看清了印章上刻的字。
「清風朗月。」
刻的竟是這四個字。
字體干凈利落,是隸體,章底并無印泥,新得一般。
「只是一塊石頭,且石皮還包裹著,里面到底是什麼顏色亦不知曉,我只說要換,你至少該等我將石皮去了在換呀!」
他默了默,有些訝異,又笑了。
牙齒潔白齊整,笑得有些憨厚。γz
「無妨,去了石皮即便不是黑色的我也要,總之看著該是塊好石頭。」
我嘆了口氣,叫了伙計來,問了石頭的價格,拿出荷包里所有的銀子才夠買下。
這是我省吃儉用幾個月才存下的,就買下了這樣一塊石頭,可好的石頭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
不過此時我并不為著這塊石頭,我看上這郎君手里的印章了,要拿這塊石頭去換。
「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可以買下的。」
約莫我掏錢時的模樣太過肉疼,讓這樣一個人生出了不忍來。
或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善于吃虧。
「郎君如此說甚是不妥,我看上郎君的印章,若不買下這石頭來換就要了這印章,便是郎君送我的,我同郎君非親非故,平白無故拿郎君的東西怎說得清楚?」
他的嘴張張合合,卻沒說出一個字來,只是擺著手,著急的模樣。
「郎君不必多說,我知郎君不是孟浪的人。現下是我看上了郎君的印章,想用這石頭換的,一會兒不論這石頭內里是何顏色,郎君且末后悔才是。
」
我歪頭看著他,語氣不由自主便帶了三分玩笑的意味,一時自己都有些納悶了,我從不對旁人這樣。
「怎會?是姑娘成全了我才是。」
他一揖到底。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郎君,或是我見的郎君還不夠多?
難道他們都不該是我阿爹同游松那般?
他是個看著憨厚老實,卻能體察人情世故,又心懷善意的郎君。
9
伙計去了石皮,那石頭內里確實是黑色的,如此便皆大歡喜了。
等春紅的間隙,我翻看著手中的印章,甚少有人刻「清風朗月」這樣的字在章上的。
或是這是他對自己的寄望?
只這章上的字刻得實在是好,石頭又是好石頭,說來還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他就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什麼也不做,哪里也不看,微微垂著頭,露出修長的脖頸來,他就那麼認認真真地等著。
約是來幫家中女眷取首飾來的吧?
有些人見了無數次也叫人揣摩不透,有些人只見了一兩面,卻能看出本性來。
我想他該是個很好很好的郎君。
是我看他的眼神太過直白了吧?他似有所感,回頭來看我,眼神里透著詢問,見我不說話又微微垂下頭去,耳朵慢慢紅了。
我想問一問他年歲,怎的像個不曾見過女娘的小小郎君?
自陛下即位,男女大防沒過去那般重了,可一個女娘追問一個郎君的年歲,終究是太過唐突了。
我活了這許多年,做過最出格的事便是和一個陌生郎君坐在一張桌子兩側,且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看了許久。
春紅來得恰恰好,看完我又轉頭去看那郎君,眼里寫滿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