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問他哪里難受,他只搖搖頭。
過了許久,他才問阿娘,他說阿娘,寶銀她是不是氣我?氣我從不曾說過一句歡喜她的話才要走?她是不是就再也不回了?
問完他又閉上了眼,樣子又脆弱,又無助。
這日我才知曉,原來長兄歡喜的人是我阿姐。
阿娘看著他只掉淚,罵他怎得不早說。
這日后我便時時同長兄頂嘴,我知他歡喜阿姐,卻不說,只擰著性子同他作對。
若是他早些說喜歡阿姐?阿姐又怎會走掉?我心里怨他。
只他說阿姐生的丑,性子不好之類時,我便將只知嘴硬這樣的話在心里說了一萬遍。
「我阿姐最最好看,又白又好看,只長兄你最丑。」
我每每這樣頂嘴,長兄便彎起嘴角,問阿姐哪里好看?
他將口是心非,演繹得淋漓盡致。
我忽想起過去,有時長兄來,阿姐正在灶上忙,長兄便倚在門框上看著。
偶爾同阿姐說一兩句話,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有一日阿姐拿著一根木簪在油燈下瞧了又瞧,我睡了一覺醒來,阿姐還瞧著。
我問她不過一根木簪,有何好看的?
她卻搖搖頭說它便是這世間最好的了。
那日長兄恰好來過,如今想來,該是長兄親做的,畢竟是那樣粗糙的手藝。
只我明白得太遲了,若是能早些,定然要想法讓長兄說出真心話來,這樣阿姐便不會走了。
這年冬天來得特別早,十月頭上就下了一場大雪。
雖被除了族,可阿爹想回一趟老家,去阿爺阿奶的墳上瞧一瞧,給他們送點紙錢寒衣。
兄長們沒時間,阿娘身體不好,天又寒,阿爹不讓她跟著。
我在家也無事,便自告奮勇地同阿爹一道去了。
老家離東京城就兩日的路,只雪大,行路不易。
馬車里卻是暖和的,阿爹同我講些幼時在老家的趣事。
我聽得正有趣,馬車卻停下了。
我掀開車簾去看,馬夫胸前插著一支箭,已倒在了地上,血還順著傷口往外流。
我長到這般大,何時見過這樣的事兒?
抖著嘴角喚了聲阿爹。
阿爹拉著我進了車廂,叫我噤聲。
我靠著阿爹,第一次覺得害怕。
我若是死了該怎麼辦?我還不曾見到阿姐,她若是知道我死了,該多傷心愧疚?我不想死,也不愿她傷心愧疚。
「怎得?還待我請才肯出來麼?」門外的人粗聲喊道。
阿爹牽著我下了馬車,車外立著好些黑衣蒙面的人,手里拿刀拿劍的,眼睛里透著殺氣,好生嚇人。
「溫相公且去報個信兒,你這小閨女我等便帶走了,你回去同溫尚書說,我等在長公主府等他,給他兩日,他若是不來,我便殺了她。」
8
一人將我阿爹使勁推遠,又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已嚇得軟了腿失了聲。
一人將我扔在馬背上趴著,他一打馬,馬背頂著我的胃,我一下吐了。
只看阿爹追著跑的影子越來越遠。
就這樣跑了一日,第二日我便到了熟識的汴京城外。
城門口查的極嚴,約莫是長兄已知曉我丟了。
幾人尋了城外的一座舊道觀,觀里只一人老道士,看樣子同他們是熟識的。
我被他們綁了手腳蒙了眼睛扔進了一間屋子,中間只喝了一碗水,我胃里難受,將水又嘔了出來。
我說要上茅廁,說了數次,無人理我,長大后第一次,我尿了褲子。
不知是羞憤的還是嚇的,我哭著哭著便暈過去了。
待我醒來時,眼前蹲著個人。
他臉黑,此時看著我,臉就更黑了。
「趙拾安。」
我喊他,他松開了我手上和腳上的繩子,我才看見他手邊還放著一把劍,劍上還淅淅瀝瀝往下掉血珠。
他身上有殺氣,好生嚇人。
我哆哆嗦嗦看著他,憋了許久,又哭出了聲。
「趙拾安,他們不叫我上茅廁,我尿褲子了,你為何不早些來?嗚嗚……」
我分明瞧見他愣了一瞬。
卻解下身上黑色的大裘將我裹住,抱進了懷里。
我將眼淚鼻涕蹭在他的胸口,天已黑透了,只看的清院里橫七豎八倒了許多人,流光就在道觀門口,他將我放到了馬背上。
大裘擋住了風雪,我并不覺得冷。
「你如何知道我被綁了的?」我問他道。
他牽著馬,背影修長堅毅。
「你阿爹來宮里尋你長兄,我恰好也在。」
他答得云淡風輕。
「已過去幾日了?」
「一日!」
才一日麼,我竟覺得過了好久啊!
「他們為何要綁我?你又為何來救我?」
「你長兄砍下了長公主的腦袋,他們要尋你長兄報仇。」
他就這樣牽著馬,馬馱著我一路進了汴京城。
他帶我去了客棧,給我尋了衣服換上,又給我買了飯,我害怕不敢睡,他便坐在椅子上陪了我一夜,卻始終沒說為何來救我。
待歸了家,我便甚少出門了。
一是膽子小,二是不愿見他,畢竟他知道了我尿褲子這樣的事兒,我還有什麼臉見他呀?
聽聞阿爹和兄長們送了好些禮品去謝了他,話本子里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同兄長們這樣說時,他們便立時變了臉,將我房里的話本子搜羅得一本也不剩,當著我的面燒了,叫我日后再不要看這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