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愛笑,也不插話,算是個極好的聽眾。
只他有時候似比我還癡。
我說我同阿姐住在汴河邊的倉庫里,那老鼠比貓都大,我阿姐脫了鞋丟過去,那老鼠竟叼著我阿姐的鞋跑了,第二日我阿姐便少了一只鞋穿。
我阿姐還要上工,便穿著我的鞋,我穿著阿姐的一只鞋,坐在河邊等她。
他就問為何不買雙新鞋穿呢?
你說他癡不癡?
我阿姐身上的銀子,是要留著租船的,若是買了鞋,少了的錢要幾日才能賺得到?
等下了工,阿姐蹲在河邊編草鞋,那日的黃昏似于別的不同,天邊焦黃焦黃的一片,光暈在阿姐身上,又堅毅又溫柔。
阿姐編好了草鞋,穿上在我眼前走來走去,說比布鞋還要舒服。
我說趙拾安,你穿過草鞋麼?
一日阿姐睡著了,我偷偷穿上試,一點都不舒服,磨得腳底生疼,我阿姐就穿著這樣的鞋,在碼頭上搬貨。
一搬就是一整日。
不知為何,我眼里的水似乎裝滿了,滿得再裝不下一滴,只能溢出來,不停地溢出來。
他坐在墻頭上看著我,很久后說:「你別哭,你阿姐若是知道你哭,該有多傷心。」
2
「那是水喝多了,我阿姐說了,水喝多了會從眼里流出來。」
我用袖口遮住了眼睛,阿姐說的,那不是淚,是喝多了流出來的水,若是日日都流淚,那該有多少傷心事兒啊?
「嗯!」
他從墻頭一躍而下,站在樹下仰頭看我,日頭有些曬,他微微瞇著眼。
「聽聞后日就是你阿娘的生辰,我兄長親自同你長兄交代了要大辦的,不知你阿娘喜歡什麼?」
他背著手幽幽問道。
阿娘喜歡什麼?
「阿娘想立時就讓我阿姐回來,你辦得到麼?」我低頭看著他興沖沖地問道。
他什麼也沒說,挺著脊背越走越遠了。
辦不辦得到,總該留句話呀!
莫非他是去尋我阿姐了?阿姐說皇帝最大,他是皇帝的親弟弟,他不是第二大麼?
天下都是趙家的,他定然能尋到阿姐的。
阿娘生辰那日,家門口車水馬龍,巷口都堵了,阿爹說我長兄同陛下的情分不同,家里人更應該謹言慎行。
阿娘說陛下這樣做,也是為了長兄的親事,畢竟和他年紀相仿的郎君,孩兒都好幾歲了,他還不成婚,定然是借了這樣的由頭,要讓長兄多見幾個女娘的。
緣由是什麼又有什麼緊要?長兄昨夜就出了門,說晚上才歸家,誰家的女娘也見他不著就是了。
我一早便在門口等著,等那王爺尋了我阿姐回來。
只那趙拾安卻姍姍來遲,來時手里只提著個盒子。
我見是他,連忙跑過去。
將他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
「難不成你這盒子另有乾坤?里面藏的是我阿姐?」我驚訝得睜圓了眼,那樣小的盒子,將我阿姐憋壞了怎辦?
他脊背一僵,不聲不響地立著。
「我阿姐呢?」
「我并不曾說過能尋見你阿姐。」
「可你也沒說過尋不見呀!」我拿過那盒子翻開看,里面只一尊玉佛。
里面不是我阿姐。
阿娘的生辰她都狠心不曾回來,她真的不要我們了。
我將盒子遞還給他,低著腦袋進了院子,再不愿意說一句話。
只是今日是阿娘生辰,阿姐說過,阿爹阿娘遭了大難,我不能再惹他們生氣傷心,我是個好姑娘,我聽阿姐的話。
我默默立在阿娘身后,聽阿娘同一眾年齡相仿的夫人聊天。
聊的正是我三個兄長,他們定沒定親?若是沒的話,她家正正好有個閨女如何如何的賢良淑德。
問得最多的便是我長兄。
阿娘說長兄的親事她做不得住,他何時想娶,要娶何人,得他自個兒愿意。
于是又問我阿娘我長兄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愛笑的,性子穩重豁達,能同他共患難的。」
阿娘笑著說道。
我怎麼聽著像在說我阿姐呢?
皇后同太后親來給我阿娘過生辰,這是給了我們家極大的臉面了。
誰知晌午開席時,陛下也來了,我長兄就在他身后跟著,長兄面冷,并不曾因為陛下來了就好轉。
我是第一次見陛下,不想他話這樣多。
宋閣老的家的小閨女和我同歲,也不曾嫁人,陛下將她同我長兄扯在一起說了又說,大意是她為了等我長兄給耽誤了。
其實那姑娘生得十分好看,正正經經是個美人兒,可她同阿娘說的那種姑娘離得太遠,一看就是畫本子里從不曾吃過苦的大家閨秀,約莫我長兄不會喜歡她,畢竟陛下越說,我長兄的臉就越發黑了。
陛下讓我長兄帶她出去逛逛,我長兄黑著臉,看起來極不耐,卻還是將人帶出去了。
以我長兄的脾氣,定然將那姑娘氣哭了才能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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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們坐一處說話,我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得很。
悄悄退了出去,我如今是尚書幼妹,我長兄在朝中風頭無兩,即便旁人嫌棄我癡,臉上也不會顯出來。
我懂的,我阿姐說了,不管旁的人是否真心待你,你只要自己分辨得清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