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都滅了。
謝鈺側過頭看她的睡顏。
更闌人靜。
謝鈺只聽見她綿長的呼吸聲,和自己惶惶的心跳聲。
然后在這個夜晚。
他無比冷靜也無比沖動地做了一個決定。
被父母責問也好,被林梔討厭也好。
他要把一切告訴她。
5
十八歲成人禮那晚表白,林梔答應了他。
然后是順理成章的戀愛。
林梔讀大學之后很忙,學的生物專業。
有事沒事就泡在實驗室,放假了還要和導師一起去野外科考。
所以總是謝鈺去找她。
后來謝鈺畢業去接管父親的公司,也忙了起來。
平時讀書還好,也能打個電話視頻。
一到放假林梔去科考,地方偏僻到經常沒有信號。
兩個人不能經常在一起。
謝鈺心里頭總不安。
后來走進珠寶店挑戒指也是偶然。
偶然地找人設計了一個款式,偶然在上面刻上他們倆的名字。
謝鈺想過求婚。
卻沒想過什麼時候求。
他總覺得求得太早,像是著急的想要把林梔困在他身邊一樣。
他覺得她該有廣闊的世界,做她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提前準備了戒指。
取戒指的那天,林梔剛好回來。
謝鈺隨手把戒指放在袋子里。
林梔從野外回來,曬黑了好幾個度,手臂上還脫了一層皮。
人倒是很高興。
一直和他聊著這一趟的見聞。
謝鈺看著她心疼。
買了好多東西想給她補一補。
做飯的時候林梔給他系好圍裙,就去沙發上看電視了。
客廳里的聲音吵吵嚷嚷。
謝鈺熟練地切菜,下鍋。
沒有注意到客廳的聲音已經停了。
蓋上鍋蓋后,謝鈺轉頭被站在門口的林梔嚇了一跳。
林梔望著他,笑瞇瞇地喊他的名字:
「謝鈺。」
「嗯?」
「這個是什麼?」
林梔把背后的紅色絲絨盒子拿出來。
赫然是他今天剛取回來的戒指。
謝鈺有些支吾:「是……是……」
他嘆了口氣。
「……求婚戒指。」
林梔眨了眨眼。
謝鈺有些認命地和盤托出:「……我知道有點太早了。」
「本來想備著,等時機到了的時候,再和你求婚。」
「那什麼時候時機才到?」
「……你愿意的時候。」
「或許再過些年,等你見過更大的世界,更美好的事物以后,還覺得愿意和我在一起。」
林梔望著他笑,眼眸如星子。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愿不愿意呢?」
謝鈺被她這句話砸得腦袋發蒙。
「……那你愿意嗎?」
「當然呀。」
她把盒子遞過來,「幫我戴上吧。」
謝鈺想去接,卻倏地想起自己剛切過菜。
胡亂地洗了手,又匆匆忙忙接過。
在這個飄滿蔥姜蒜味道的廚房,鍋里的菜還在冒著蒸騰的白氣,他甚至還穿著印著哆啦 A 夢的圍裙。
和他曾經想象過的任何一種求婚場景比起來。
都顯得一點也不浪漫。
謝鈺單膝跪地,幫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可是她愿意答應他。
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了。
6
人一輩子就活那幾個瞬間。
謝鈺也是自林梔死后,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太多事情早就忘了,唯獨那幾件事,他反反復復地念。
林梔走后,他的目光經常會落在某一處,然后發呆。
像是老舊的機器人,卡頓,又呆滯。
腦袋里卻一刻不停地在想。
想茶幾上的積木玩具是他們一塊兒拼的,想墻上的掛鐘是他們一起挑的,林梔喜歡一切看起來可愛的東西。
想陽臺上的花,想水吧的情侶杯,想沙發旁她買的擺件……
明明世界上已再無林梔。
可他身邊樣樣都與她有關。
7
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在開庭前的某一天似乎開了竅。
一直給他發消息,姿態放得很低。
謝鈺從不看那些信息,也不回復。
后來偶然接到他一個電話。
醉酒駕車的男人,在事故現場被發現的時候, 還是一副無謂的表情。
卻在電話里哭得哽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那天不該喝多了酒開車, 我當時是想踩剎車的,但是已經晚了……」
「我知道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賠多少錢都沒關系, 只要你們肯原諒我。」
「我真的知道錯了,真的真的對不起……」
謝鈺沒聽他說完, 驟然掛斷了電話。
那天爸媽來家里,他提起這件事情。
媽媽的情緒卻一下崩潰了。
「錢?」
「我要錢做什麼?」
「錢能買回來我的小寶的命嗎?」
爸爸嘆了一口氣,捂住眼:「他不是真心懺悔……」
謝鈺知道。
「他只是想, 取得家屬諒解, 可以從輕判。」
媽媽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他咎由自取!!」
「就是他的錯。」
「你不準原諒他。」
「謝鈺。」
「不要和他再多說一句話。」
人死不能復生。
謝鈺比誰都明白這句話。
有時候他也想裝傻, 假裝林梔只是出門去科考了。
過一段時間, 她就又會回來, 笑得露出潔白的牙,喊他:「謝鈺!」
「我回來了。」
可惜他騙不了自己。
8
林梔在世時,謝鈺覺得自己別無所求。
林梔死后, 他開始求神拜佛。
視頻在網上發酵后朋友來找他。
他當時正好在和人商量家里的神龕。
掛了電話后, 他瞥了一眼好友給他看的那個視頻, 又面色無波地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