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我成了這個事件里最壞的惡人,被所有人厭惡、排擠。
因為她,我又開始整夜整夜睡不好覺,夢里都是菩薩空洞的眼——
連菩薩都在怪我。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怒火吞掉了我最后一點理智,我將茶幾上的東西狠狠地掃下來。
玻璃制品碎裂一地。
我又拿起沙發上的東西,砸、摔,一個接一個。
落在謝鈺身旁。
「我要你和你離婚!!」
「我沒有錯!錯的根本不是我!」
「你們憑什麼怪我!是她自己活該!!是她咎由自取!!!」
「她要是有良心,就不會在別人結婚的時候穿著婚紗來搶親。」
「還有你——」
「謝鈺。」
「你也惡心!」
「你要是真的那麼愛她,原來為什麼不和她在一起?非要等她死了你才發現自己愛的人是她?」
「她死得好,幸虧她死了,幸虧你讓我知道了你有多愛她,幸虧我還沒嫁給你太久。」
「至少讓我看清了你是一個多惡心的人。」
最后一個積木娃娃被我摔在地上,分裂成無數的碎片,落在謝鈺身前。
他像是終于有了反應。
我喘著氣,用盡全力甩了他一巴掌,喊出最后一句:
「我們離婚!」
他偏頭,堪堪避過那一下,對上我的眼。
眸色無波。
冷靜到堪稱漠然。
而我氣喘吁吁,衣服凌亂。
睡亂的發絲四散著。
像一個瘋子。
——就是個瘋子。
謝鈺不說話。
他只是像往常那樣平靜地起身,像是沒有看見我。
也并不理會我的聲嘶力竭。
12
我覺得我瘋了。
要瘋也是謝鈺逼瘋的。
如果謝鈺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他妹妹,那我就對他妹妹下手。
他總算會理我了吧?
既然「小寶」死了,那就對她的墓碑下手。
我是一路跟蹤謝鈺來到她墓前的。
小寶的葬禮我沒有參加。
謝鈺也沒有告訴我。
他不想讓我這個「罪人」出現在小寶的葬禮上。
我現在還偏要出現在她面前。
我要把「罪人」這個身份坐實了。
才不枉他們一家人對我的控訴。
天高云淡。
謝鈺一個人站在墓碑前。
風吹過的時候帶起他的衣角,在滿園的墓碑里顯得格外寂寥。
我看見他放下了手里的花,聽見他在和小寶說話。
聲音很低,像情人間的呢喃。
我笑了聲,心底一片平靜。
平靜到讓我低頭在一旁的草叢里挑了塊趁手的石頭。
我在謝鈺身后站定。
對著墓碑舉起石頭,然后輕聲喚了謝鈺的名字:
「謝鈺。」
風聲愈大了。
謝鈺偏過頭。
「謝鈺。」
我往前走了幾步,沉聲,攥緊手中石頭:「不是那麼在乎她嗎?那我偏要毀了這里。」
「林梔。」
謝鈺忽然出聲,眸色如冰做的刃。
這是出事后,他第一次跟我說話。
他忽然朝著我的方向邁步,伸出一只手,眸色沉沉。
像在看一個死物。
真可笑啊,我的丈夫婚后第一次跟我說話,竟然是要為了另一個女人,跟我動手。
我只是笑了笑。
然后猛地對著墓碑上的人像,狠狠地將石頭砸下去。
黑白照片上的女孩很年輕,望著我溫溫柔柔地笑。
我卻像觸電般僵住了半邊身子。
那張臉。
那張臉——
長著和我一模一樣的五官。
13
謝鈺伸出的手穿過我的身體,落在那張黑白照片上。
眼前的畫面像被按下了定格鍵。
如同老式錄像帶倒帶一般。
畫面不斷朝前播放。
頂上刺目的陽光,站在酒店門口的謝鈺,川流不息的汽車轟鳴聲。
還有那輛朝我撞過來的車。
然后是身體撕裂的痛苦。
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和我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死的是謝鈺的小寶。
是周阿姨謝叔叔的女兒。
——也是我。
14
我的親生父母是在我八歲那年去世的。
叔叔不愿意養我,把我丟進了孤兒院。
我在里面待了三年。
米飯有餿味,衣服是別人不要的,做噩夢時不會有人抱我,只會收獲一頓打罵。
每個孩子都長得一樣。
面目模糊,又瘦骨嶙峋。
我喜歡跑到沒人的地方發呆。
想媽媽,想爸爸。
想家里好吃的飯菜。
想難過的時候會被爸爸媽媽抱在懷里。
想從前放學,總是迫不及待第一個沖出校門,跳進爸媽懷里。
偶爾也會有人來領養孩子。
只是我從來沒有被選上過。
他們看我,頭總是搖了又搖,說:
「這個孩子看起來很木訥。」
「有點呆呆的。」
周阿姨來接我的時候是個陰雨天。
我被老師罰了不準吃飯,一個人站在外面棚子里發呆。
看泥濘的土地,看飄落的小雨,看天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灰暗。
然后周阿姨出現了。
十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讓她看起來風塵仆仆,發絲有些凌亂,衣服上也起了褶皺。
她朝我跑過來時腳步踉蹌,眼眶也紅紅的。
我看著她,愣愣的。
她幾乎是朝我撲過來,把我摟在懷里。
溫熱的軀體在潮濕的陰雨天顯得很溫暖,她的懷抱隔絕了風雨。
我卻仍能感受到她落在我脖頸上的淚。
很燙。
她說:
「對不起。」
「對不起梔梔。」
「對不起,對不起……」
「阿姨來晚了……」
「對不起。」
「我們來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