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半秒,又無波瀾地移開,像是沒有看見我一樣。
他并不打算解釋那些未接的電話。
屋里沒有開燈,謝鈺路過我身邊時,腳步沒有半分停頓。
我看著他慢慢踱步進了臥室。
門被輕輕帶上。
我不受控制地起身,跟著他的腳步停在我們的臥室前。
「謝鈺。」
我放柔了聲音喚他的名字。
那邊無人回話。
我放低了姿態:
「對不起。」
「我不知道那天她會這樣。」
「人死不能復生,我們不能總活在傷痛里。」
「謝鈺。」
「我會一直陪你的。」
「不管有多難過,我都會一直陪你的……」
其實我更想說。
「謝鈺。」
「我也很難過。」
「那也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蜜月。」
「那也是我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婚禮。」
「謝鈺。」
「你能不能。」
「能不能——」
「回頭看看我?」
夜晚寂靜無聲。
好半天。
我才從未掩實的門縫中聽到一聲漫長的嘆息。
男人壓抑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色里無比清晰地穿透我的耳膜。
帶著隱隱克制的哭腔與苦痛。
我聽見他說——
「小寶。」
「你為什麼,不來看看哥哥呢……」
——像是實質的銀針。
刺穿我的耳朵。
又從體內,一直深入心臟。
疼痛在瞬間蔓延至全身。
一門之隔。
卻被分成了兩個世界。
有人盼生者回頭,有人求死者入夢。
死生不相逢。
6
我假裝沒有聽見謝鈺的話。
在他平復好心情之后,還是悄悄進了房間,躺在他身邊。
謝鈺背對著我。
我就看著他的背影。
我知道他沒有睡。
謝鈺從前愛和我面對面躺著睡。
我長大后極少做噩夢,偶爾一兩次,驚醒時往他懷里鉆。
謝鈺被我鬧醒,一把把我撈在懷里。
輕吻我額角,聲音溫柔:「不怕,不怕,我在這兒。」
我問他,「為什麼總是面對著我睡呀?」
謝鈺就笑,像層層化開的冰,露出內里柔軟的心臟。
如此赤忱。
他說:「因為一睜眼就能看到你呀。」
發婚禮請柬的時候有同學訝異,悄悄問我,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
因為是謝鈺呀。
因為是謝鈺——
只要和他在一起。
就肯定能幸福。
我是如此堅信。
直到今天。
我所相信的東西一點點崩塌。
所有的情形再明顯不過地告訴我。
謝鈺愛的人——是他的妹妹。
「謝鈺。」
我小聲喚他的名字。
聲音很輕很輕。
像是怕我自己反悔一樣。
我說:
「謝鈺。」
「我們離婚吧。」
7
謝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只是背著身。
像往常那樣,不理我。
8
第二天起床時,我才發現家里有人的聲音,像是在爭吵些什麼。
小心翼翼地開了門,腳還未踏出一步。
就看見客廳里,謝鈺坐在沙發上垂著頭,他的爸爸媽媽站在一旁,說著什麼。
我開口小聲地喊:「爸,媽。」
可他們對我的喊聲置若罔聞。
謝鈺垂著頭,嘴里不住地念叨著什麼,聲音很輕。
我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
「她承認是她的錯了……」
「……她和我道歉……」
「讓我原諒她……」
謝叔叔沉默一瞬,問他:「你說了什麼?」
「我沒有理她。」
周阿姨卻陡然激動起來,握著杯子的手向上一揚,又向下重重揮去。
玻璃杯子猛地在我跟前炸開。
碎片四處飛濺。
伴隨著她尖銳到有些破音的吼聲:
「那是她咎由自取!!!」
「就是她的錯——」
「你不準原諒。」
「謝鈺,不要和她再多說一句話。」
我呆呆站在一旁,任由眼淚掉落。
其實謝鈺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至少謝鈺妹妹沒有死的時候是。
結婚前我第一次去謝鈺家吃飯。
周阿姨親手給我戴上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鐲。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她卻不由分說地給我套上,順帶摸了摸我的頭發:
「傻孩子。」
「媽還給你準備了好多東西呢,都算你的嫁妝。」
「謝鈺的彩禮歸他自己掙。」
她從沒嫌棄我是個孤兒。
甚至結婚前,顧念我無父無母,女兒出嫁時也沒人給準備嫁妝。
她也幫我備好了。
那時我望著她,淚眼汪汪地喊了一聲:「媽。」
她笑著把我摟在懷里,輕撫我的后背。
那個時候謝鈺端了兩杯茶上樓。
看見我伏在他媽媽懷里,也只是笑。
見我看他,他就朝著我做口型。
一頓一頓。
叫我辯得分明:
「好,想,快,點,娶,你。」
最后我到底沒忍住,用力關上了門。
加大的聲響好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回頭對上我的眼,謝鈺和他爸爸也一塊兒看過來。
可他們的臉色卻沒有一點改變,同樣的冰冷。
周阿姨對上我的眼神后又錯開,沒有理會我跟前的玻璃碎片。
冷著臉徑直往房間走。
「媽。」
我垂著眼,手撫上左手腕上的玉鐲,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把玉鐲退下來,緊握在手里,試圖跟上她:
「這個鐲子——」
話沒說完。
她揚起的手撞在鐲子上,我沒拿穩,鐲子瞬間飛出去。
落在地上,和先前那個玻璃杯一樣四分五裂。
我呆呆看著地上的碎片。
抬頭,望見的是周阿姨蹣跚的背影。
她像是最近一下蒼老下去了。
因為她的「小寶」
。
因為她失去了她的女兒。
可我呢。
可我。
又做錯了什麼?
9
謝鈺開始慢慢不再回家。
其實他在不在家里都是一樣的。
因為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個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