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貴的物件,摔碎時的聲響,跟一個素碗碟子也沒什麼差別。
我似笑非笑地瞥了瞥洪喜,他討好的笑容直接僵在臉上。
「洪總管,對不住,剛才手滑了。」
「款冬,還不來收拾了?」
話音剛落,洪喜驀地抬起頭。
款冬旁若無人地默默收拾瑪瑙碎片。
洪喜在一旁目光陰鷙,面色發青。
臉撕破了,謙卑小意就不必再扮了。
他站直身體,陰惻惻道:「珍妃娘娘是鐵了心與咱家作對?」
「娘娘現在是受寵,但宮中的花沒有常開不敗的。」
「咱家養了一株心愛的牡丹,昨兒還開得好好的,結果夜里一場雨,只剩枯枝敗葉了,掃興!后來被咱家扔得遠遠的,聽說被裝到糞車里,和那些腌臜物一塊兒堆肥去了。」
「娘娘這樣的嬌花咱家這些年見得多了,花開花敗都看厭了,沒一個長久的。咱家從陛下剛會走的時候就跟在身邊了,說句大逆不道的,陛下是咱家一手養大的,既然娘娘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咱家翻臉無情。」
我叫了一聲:「洪總管留步。」
洪喜轉過身,表情傲慢。
「娘娘現在知道后悔了?可惜晚了。」
我微微一笑:「后悔談不上,只是想糾正一下。我出身合浦海域,自小沒見過牡丹,不懂什麼花開花敗,公公以嬌花喻我,似有不妥。」
「不知公公可見過海葵?我們當地稱為海中花,若非要以花喻人,那我也該是那海中花才是。」
洪喜擰著眉,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他憤憤拂袖而去:「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我揣著手靜靜地看他離去。
海葵形似花朵,繽紛艷麗,看似無害,實則渾身長滿觸手,毒性驚人。
最擅長利用美麗無害的外表迷惑對手,然后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即便是經驗豐富的采珠人,也不愿意招惹它們。
我輕輕哼起家鄉小調。
經過今夜,洪喜被我得罪死了,他不會坐視我登上皇后之位的。
13
次日一早,我帶著茯苓去芳儀殿看望容嬪。她又病了。
容嬪本是余杭六品文官的女兒,三年前被南巡的皇帝看中帶回京。
或許是京中氣候與江南不同,自打進宮以來,容嬪的身子一直不大好。
容嬪長相清雋文秀,骨骼纖細,眉眼間帶著江南煙籠寒水的哀婉。
我到的時候,容嬪半倚在床頭,青絲柔順,眼神溫柔地看著五皇子。
五皇子兩歲多些,生得粉雕玉琢,走路搖搖晃晃。
他張開短肥的胳膊,一把抱住張文景的腿,仰著小臉咯咯地笑。
我輕咳一聲。
屋里和諧的畫面瞬間被打破。
張文景有些慌亂地移開撫摸五皇子腦袋的手,屈膝行禮。
容嬪掙扎著要起身,被我按住。
我揮退伺候的宮人,讓乳母將咿咿呀呀的五皇子帶下去。
寢殿內一片安靜,只剩下我們三個。
容嬪和張文景白著臉,大氣不敢出,仿佛兩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我為容嬪掖了掖被角,和氣道:「姐姐不用害怕,上回說的事,你們慢慢考慮,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我這次來,是想問你要一個人。」
離開芳儀殿的時候,我身邊多了一個叫崔桓的侍衛。
他是茯苓的相好。
也是他,無意間撞破容嬪與張文景的私情。
趁著夜色,我將崔桓帶到崇華宮。
貴妃面色紅潤,正臥在美人榻上吃荔枝。
聽到我的要求,貴妃隨意打量了一下崔桓,揮揮手讓他出去候著。
崔桓走后,貴妃直起身子,雙眸含怒:「先是讓我買通欽天監,然后讓我裝病,現在又要讓我哥哥將這個侍衛插入御林軍,沈玉珠,你究竟要做什麼?」
「皇后雖然被禁足,但你我都看得明白,只要壽春郡王還在京中,陛下便不會廢掉皇后。」
「衡陽薛氏樹大根深,你不去結交世家勛貴,累積勢力與薛重抗衡,偏偏走些旁門左道,如何能扳倒皇后?」
「你所謂的第二份大禮,莫不是在誆我?」
我剝開一個紅艷艷的荔枝,笑吟吟地遞到貴妃嘴邊:
「娘娘少安毋躁,要扳倒皇后和太子,關鍵不在我們,而在陛下。」
貴妃吃過荔枝,情緒慢慢平復。
她挑了挑眉:「此言何意?」
我從懷中掏出帕子,在水盆里浸了浸,親自為貴妃凈手。「東宮與中宮的廢立,均在陛下一念之間,我們就算斗垮薛氏,也不敢擔保陛下一定會廢掉皇后。」
「所以事情的關鍵,不在我們與薛氏斗,而要想辦法讓陛下與薛氏斗,或者說,讓陛下以為……薛氏要與他斗。」
「我們只需借力打力,坐山觀虎斗。」
「要想穩坐中宮,娘娘的手可臟不得。」
貴妃就勢挑起我的下巴,美目粲然:「你有主意了?」
我眼眸一彎:「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14
我懷孕五個月了,小腹開始隆起。皇帝對我腹中孩兒十分上心,尤其當欽天監斷言是位皇子之后。
因此當我夜夜受噩夢困擾,求皇帝召云間寺的高僧進宮為未出世的孩兒祈福時,皇帝沒有絲毫猶豫。六月初八,云間寺的高僧進延慶宮祈福。
高僧名喚覺慧,年紀看著不大,卻精通佛理,通身氣派,寶相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