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湖的尸體還在增多。
新打撈上岸的有很多是陳年的尸體。
也不知死了多久,皮肉已被魚蝦食盡,爛得只剩白骨。
大理寺的人忙得腳不沾地。
平時空蕩蕩的殮房,如今擠擠挨挨,全是浮尸。
所有人心里明鏡似的。
誰會花這麼多年布局謀劃呢?
依雍王的莽撞性子,只怕第一時間就會跳起來告狀。
但皇帝沒有動靜,臣子只能噤若寒蟬。
只是從前與太子走得近的黨羽,開始偷偷籌謀后路。正與太子議親的流花郡許氏嫡女,前兩日匆匆與秦小侯爺定了親。
與此同時,市面上出現了一本名為《畫皮記》的新話本,作者筆名為京都百曉生。
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東夷國中,國中太子的真身乃是一只畫皮妖。
白天在人前溫文爾雅,言必稱仁義禮智信。
夜里無人時卻殘暴成性,以肆意虐殺幼女為樂。
凌虐后的尸體俱被畫皮妖沉入府中深湖。
一汪幽深的寒潭,掩蓋了血淋淋的真相。
故事影影綽綽,直指近日沸沸揚揚的澄心湖浮尸謎案。
話本一經推出,立刻被搶購一空。
皇帝惱怒,命人即刻查封,揪出話本作者。
可惜京都百曉生像團迷霧,根本無從查起。
《畫皮記》卻因官方的嚴厲封禁,愈加火爆。
被踩到痛腳的人,才會瘋狂跳起。
一時間,《畫皮記》洛陽紙貴。
街頭巷尾,人人爭相傳抄,屢禁不止。
太子在民間的聲望,跌落至谷底。
民意難違。
皇帝不得不棄了太子,以維持自己的圣明形象。
太子被廢,貶為壽春郡王。
然而,卻依舊被準許留在京中。
有朝臣請立雍王為太子,皇帝扣下折子,不置可否。
放任東宮懸置。
茯苓十分不解:「都這樣了,太子怎麼還能留在京中?」
款冬輕聲細語為她解惑:「陛下這是緩兵之計,等事情平息后,再復立太子。」
茯苓擰起眉頭,憤憤不平:「他害了那麼多條人命,怎麼還能做一國太子呢?」
我將手輕輕撫上肚子,勾起一絲諷笑:「對咱們的陛下而言,壽春郡王這個太子當得不差,既能為他不遠萬里尋南珠,又能助他協理政務國事,與之相比,區區幾條婢女的性命,又算得什麼。」
「何況薛家樹大根深,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薛相和皇后仍在,太子就還是太子。」
「只有將刀插進陛下的心窩子,他才會覺得疼,才會狠下心舍了太子。」貴妃十分好奇,問我是如何做到讓太子府的湖與澄心湖連通。
我微微一笑,輕輕晃動手中的茶盞。
澄澈的茶水蕩起圈圈漣漪。
江河湖泊,有時表面看著相隔甚遠,其實底下縱橫交錯。
只怕太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府里的觀景湖,竟與京郊的澄心湖相連。
不然也不敢大剌剌地將尸體丟進湖中,自以為萬無一失。
前些時日,張文景去東宮例行問診。
他走之后,太子府負責采買的大管事突然病了。
采買的差事就落到了愛貪小便宜的二管事頭上。
二管事貨比三家,舍棄了府里常用的張買辦。
轉而從南邊來的一個小買辦手里,便宜購進了一批奴仆。
而這批奴仆中,有幾位水性極佳。
若二管事再細心些,就會注意到,那位小買辦做完他的生意,就消失無蹤了。
而那批新買的奴仆,在太子案發后,也莫名消失了。
只是那時,東宮樹倒猢猻散。
人人都顧著保命,沒人會留意幾個小小仆役的去向。
我說了,想報仇的,不只我一個。
12
太子出事,最著急的是薛相。
他想找人商量,可惜皇后仍在禁足。
雖然忌憚薛家,但皇后令后宮子嗣凋零的狠辣手段,還是讓皇帝心生厭惡。
坤寧宮被圍得鐵桶一般,由洪喜的人和御林衛親自看守,連個消息都遞不進去。
與此同時,貴妃病了,病得很重。
偌大的崇華宮宮門緊閉,謝絕一切探訪。
宮中最后一個能在位分上壓住我的人沒有了。
一則傳言悄無聲息地從欽天監流出。
說我命格貴重,注定會做皇后。
當初如日中天的皇后和貴妃,正是因為擋了我的路,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嬪妃和宮人們對我的態度更加恭謹。
洪喜坐不住了。
他手捧一件五色纏絲的獸首瑪瑙杯,笑容可掬地邁進延慶宮大門。「娘娘,奴婢給您賠罪來了,上次不長眼得罪了娘娘,奴婢回去輾轉反側,心下實在難安,有心賠罪,又怕招娘娘煩。」
「奴婢只能四處搜羅好物什,就想著什麼時候找到件能入眼的,拿來給娘娘和茯苓姑娘賠罪。」
他姿態放得極低,弓著腰親手將獸首瑪瑙杯捧到我面前。
又使了個眼色,命身后的小太監捧了一個托盤送到茯苓面前。
托盤里放著一套精致的十二生肖玉擺件。
我漫不經心地拿起獸首杯。
五色纏色的整塊瑪瑙雕刻,紋理細膩,渾然天成。
洪喜是用了心的。
這般精致的物件,在皇帝那兒都沒有見過。
可惜了。
我手一松,瑪瑙杯摔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