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說：「你快斷開連接，回到現實的世界去。」

鄭宇遨表情平靜。

他說：「意識植入只能是單向的。」

105

原來這就是他說回不去了的意思。

不單是我，他也回不去了。

106

「為什麼？」

我用連自己也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

「為什麼……」

他說：「因為我妻子是個很可愛的傻人，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是她告訴我『要做個好人，understand？』」

他自認為很詼諧，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說：「你才是個大傻人，不對，你是個大傻逼。」

大傻逼笑了。

我也笑了。

笑著笑著，我的兩頰有些冰涼，原來是我流淚了。

107

好消息：我重生了。

壞消息：我將一直重生下去。

108

這一次，指針回撥 20 小時。

我對鄭宇遨說：「我還有幾個問題。」

鄭宇遨抬頭看了一眼掛鐘。

他說：「你問吧，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我說：「按照你的說法，我的意識只能維持 1 分鐘，不能延續和保留，但是現在時間回撥，已經回撥到了 20 小時，從第一次重生到現在發生的事我都記得，這是怎麼回事？」

鄭宇遨第一次沒有馬上回答我，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應該如何表達。

過了一會兒，鄭宇遨說：「因為出了一個 bug。」

鄭宇遨：「正常來說，你的意識會以原始植入的形態一直運行下去。但是我的意識植入也許是一個意外因素，因為在每一個一分鐘，你都對我的存在作出反應，而我作為另一個完整的意識體，會對你不同的行為作出相應的反饋。這種行為累積到一定數量，數據會呈指數增長，承載我們意識的計算體過載，就 bug 了。」

鄭宇遨：「第一次 bug，一分鐘變成了兩分鐘，后來又像卡頓似的，越卡越久。

我發現它卡頓的時間（也就是你所說的重生回撥時間）和你的意識數據輸入（也就是你回憶起生前記憶）速度呈反相關，和它的總量呈正相關。也就是你想起得越慢、越多，重生時間回撥得就越久。當然，這個也是有極限的，極限是 24 小時。」

鄭宇遨：「在這個基礎上我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個說法——重生時間回溯超過 24 小時，我們就可以突破輪回。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能讓時間回溯到二十四小時零一秒，所有數據將會大量涌入，我們打開會議室的門，外面會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輪回將會停止，我們的時間會在此停頓，然后以正常的速率向前推進。換句話說，我們將回到正常的生活節奏，盡管是以意識的形態。」

我理解他的意思，盡管是以意識的形態，但我現在對所有感覺，包括疼痛、氣味, 都和現實世界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我們能在意識世界生活下去，即使這個世界只有我們二人, 也已經足夠。

我問：「你失敗了是不是？」

他說：「是的。」

109

我問：「失敗的原因能告訴我嗎？」

他說：「可以。」

他說在他經過很多次嘗試以后已經可以做到將時間回溯至 24 小時, 但他發現，突破輪回（即回溯至 24 小時 1 秒）有一個必要條件：改變必然事件。起初他不知道林翹的必然事件是什麼，測試多次以后, 他知道了林翹的兩個必然事件。

一，林翹必然會愛上他。

二，林翹在爆炸前必然會返回救人。

他沒能改變這兩個必然事件。

一次也沒有。

110

這兩個必然事件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告訴我，是因為林翹也無法改變它們。

111

我問鄭宇遨, 這樣的「輪回」, 他在和我意識連接后, 經歷過多少次。

鄭宇遨想了想。

他說：「七萬次以后, 我就沒有再算過。」

我說：「所以這樣的對話，我們也至少重復過七萬次，對不對？」

他說：「是的。」

我說：「我都不記得了。」

他說：「我知道。」

我說：「這一次我還會忘記你是不是？」

他說：「是的。」

我們都沉默了。

112

時間回溯至 24 小時。

這是我還能記住他的最后 24 小時。

時間一到，記憶清零, 我將再次忘記他。

我對鄭宇遨說：「我們把婚禮完成吧，我還沒做你的新娘呢。」

我一把扯下窗簾那層薄薄的白紗，像婚紗的頭披一樣, 蓋在自己頭上。

他看著我, 雙眼含情，默默無言。

我說：「這個場景也出現過至少七萬次, 是不是？」

他說：「翹翹，你是最美的新娘, 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幾萬次, 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113

我們結婚了。

就在這個小小的會議室里。

我披著窗簾布做的婚紗, 他穿著開會的白襯衫, 連領帶也沒有打，我們手挽著手, 從房間的一頭走到另一頭。

中途我還險些踢到了一把凳子。

我趔趄了一下，看起來一定滑稽極了。

但他沒有笑。

這個場景他一定也經歷了至少七萬次。

七萬次的重復。

原來一分鐘可以這麼漫長……

我開口問他：「你愿意娶林翹為妻嗎？哪怕貧窮富貴，生老病死，也絕不和她分開。」

鄭宇遨說：「我愿意。」

114

……

「沒事，都過去了，已經有人陪我徹底擺脫了這些不好的回憶。」

「是誰呀？」

「我的妻子。」

……

原來他早就告訴我了。

115

我也愿意。

一直都很愿意。

116

……

117

在 24 小時的最后一分鐘。

我給鄭宇遨唱了一首歌。

嚴格地說，是半首。

我不擅長唱歌，五音至少有四音不全。

如果把美妙的歌聲比作夜鶯, 我的歌聲好似雞鳴。

唱到最后, 鄭宇遨笑了。

他說：「你唱歌挺難聽的……」

我也笑了。

在最后的一分鐘，能看到他笑，真好。

118

24 小時時間到，我被炸飛了。

119

……

12018.

好消息：我重生了。

壞消息：重生在被炸死前一分鐘。

121

……

122

我重生在一間會議室。

在我的對面，坐著一個帥 b。

帥 b 沒在看我, 他低著頭, 面前放著一份簡歷。

——我的簡歷。

123

我叫林翹，26 歲。

在被催婚的年齡我辭職了，換了個更遠的城市, 想開啟一段新生活，所以來到這里面試。

但對面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一點也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我直接打招呼。

「Hi，帥 b。」

-完-

不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