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淵的發絲被風吹動,他一動不動地抱著我,目光死寂,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我伸手擦了擦顧行淵的臉:「別傷心了,從此以后,沒人拖累你了,你升官去吧,我升天去了。」
我隨著風飄走,漸漸失去意識。
2
「夫人,顧大人來信了,夫人您快醒醒啊!」
春喜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人耳朵疼,我揉了揉腦門,煩躁地睜眼。
「好了春喜,我知道了。」
說完,我忽地一愣,我不是死了嗎?
我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雙手鮮活,還能感受到炭火的溫暖,十分不可思議。
「春喜,我還活著?」
「夫人,您睡蒙啦?哪有人睡個午覺把自個兒睡死的?」春喜睜著圓圓的眼睛使勁看我。
我這才發現,春喜的個子矮了一點,小臉圓乎乎的,比印象中嫩許多。
我抬眸看向四周。
我所在的位置,是茶樓的一扇小窗邊,窗外行人如織,來往的女子面上化的,皆是一年前盛行一時的落梅妝。
「春喜,這是哪一年?」
「如今盛寶十年吶,完了,夫人,顧大人才去燕門一年,我就把您照顧成癡呆了,等他回來,我怕是要完……」春喜小嘴一撇,愁眉苦臉的。
我怔忡片刻,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疼痛才讓我明白過來,我活了,還回到了一年前。
這是,我爹娘病死的前一年。
腦中某根弦忽地一跳,我突然想起來,我在意識消散之前,眼前莫名其妙飄浮著許多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冤」字。
莫非是在暗示我什麼?上天讓我重生一回,會不會,是為了讓我給爹翻案?
茶樓門口突然熱鬧起來,我回過神,順著看過去,陡然撞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原是大理寺少卿,沈一謀。
他看著我,怔愣片刻,身旁的同僚出聲揶揄:「沈大人,老情人見面,不打個招呼嗎?」
沈一謀眉頭一皺,十分厭惡的樣子,語調森冷:「我與此女并無干系,楊大人這般喜歡胡言亂語,小心半夜被人拔了舌頭。」
我嘴角抽抽了一下。
當年我愛慕沈一謀,為他傾盡心血,滿城皆知,我家落難后,他卻對我閉門不見,早讓我寒了心,如今竟還有臉嫌棄我。
可笑。
我起身就走:「春喜,回家,好好吃個茶也能遇到這瘟神,實在晦氣。」
沈一謀眼皮子一顫,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瘦削修長的手在袖中攥緊。
我走出茶樓,腦海里不斷閃出那些飄浮著紙張的畫面,想了又想,終是沒有頭緒。
春喜跟上來,急道:「夫人,顧大人的信您還沒看呢!」
顧行淵……
我停下步子,扭頭看著她手里的書信,腦海里浮現出我死時,顧行淵嘔血的模樣,一時恍惚。
他去燕門一年,我從不曾捎過一句話給他,但他還是每月按時寫信回來,固執得讓人不解。
「給我吧,我看看。」
我接過信,打開,仍是平平無奇的四個字:【安好,勿念。】
心臟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他所有隱匿的愛意,所有藏于心底的期待,都寄托在這短短四個字中。
前方許多婦人圍在一起,鬧哄哄的,抱著一大包東西,似乎在跟一個人囑托什麼。
春喜望了望,道:「天冷了,這些夫人們都做了寒衣,給在邊疆的夫君寄去呢,也不知燕門冷不冷,顧大人走時衣著單薄,如今定是凍壞了。唉,天這麼冷,別人都有寒衣,就他沒有,真是可憐,唉算了,他應該早就習慣了……」
春喜說起話來,句句都是暗示,我從前怎麼沒發現呢?
不對,我不是沒發現,我只是不在乎。
我忽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好了春喜。」我揉了揉腦門,「去買兩件成衣給顧大人寄去吧。」
現做是來不及了,不過我想他應該也不在乎是不是我親手做的,有就不錯了。
春喜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似的,隨即猛猛點頭:「好的夫人!啊,夫人,您要捎封信去嗎?」
我沒給他寫過信呢。我對他一直不好,突然寫信關心他,會不會有點奇怪。
算了,還是寫吧。
我轉進一間郵驛,要了紙筆,琢磨半天,不知道寫什麼,我抬頭望著窗外,不知何時,鵝毛大雪正簌簌落下來,伴著熱鬧的人間煙火。
快過年了呢。
上一世,顧行淵在過年前回來了。
只是那時,我對他十分冷淡,在屋中拜佛念經,一面也不肯見他。
除夕夜,他來邀我一起守歲,我嫌他煩,潑了他一杯冷茶,緊閉房門。
他清清冷冷地立于屋外,看院里落了一層雪,濕發都凝了霜。直到新年夜的爆竹響完,才自言自語般道了句:「夫人,新年好。愿得長如此,年年物候新。」。
從那之后,他再也沒來找過我,直到回燕門那日,都特意囑咐春喜,不必告訴我,不要擾了我清凈。
往日待他的樁樁件件,猶如昨日,回想起來,深覺自己當真是鐵石心腸。
我輕輕嘆了口氣,垂首執筆,認真寫下八個字。
【年關將近,盼君早歸。】
3
信和寒衣寄出后,春喜高興得一路直念叨:「等顧大人收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高興,也無暇去想,眼下,我只想給我父親翻案。
我思來想去,只能從上一世檢舉我爹的那些人入手,暗中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