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訝異。
還沒多問,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凄厲的哭喊:「徐妃娘娘!徐妃娘娘救我,求您救救我吧!」
「是姜嬪?她怎麼跑這來了?」榮嬪嚇了一跳。
我也趕緊披上斗篷,讓玉容扶我出去。
姜嬪早已沒了往日風采,頭發凌亂,一身粗布衣裳臟兮兮的,趴在地上,死死摳著地磚不肯走,幾個太監一邊罵,一邊拖她。
看見我出來,她死命掙脫,撲倒在我面前,痛哭哀求著:「徐妃娘娘,我錯了,我不該起歹心害您,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我問她:「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了?」
她像是聽不見一樣,仍在哭喊著求我:「徐妃娘娘,我不是有意要害您的,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當成您整日臨摹作畫,不甘心每日扮演您的模樣,不被當成人看,我昏了頭,我被豬油蒙了心,我知道錯了,娘娘,您救救我吧……」
我怔了怔,好一會兒,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過往種種,原來如此荒謬。
李詢不知何時也過來了。
他看著地上對我磕頭不止的姜嬪,說:「東珠,你若覺得她礙眼了,朕現在就殺了她。」
殺?
我看著他,一時恍惚。
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薄情寡義的?
或許,他從來就是這樣。
我看著姜嬪,一股無名的悲哀從心底升起。
許久,我望著李詢,輕聲嘆息:「皇上,臣妾聽說,姜嬪,原是蘇州最耀眼的一枝白牡丹。」
「這白牡丹開得好好的,無端被人折下,鎖在不見天日的匣子里,枯萎糜爛,這究竟是誰的錯呢?」
李詢不解地看著我,沒說話。
我再沒有多余的話說了,疲倦搖頭:「放她回去吧,回她原本的地方,她不該在這里,她的命,也不該是這樣。
」
我說完,便轉身回去了。
背后,姜嬪謝恩的聲音不絕于耳。
直到始作俑者沉聲下令,命人將她帶走。
15
姜嬪被送走了。
她走后第二天,李詢來找我,喂過藥后,問我,愿不愿意當皇后。
他沒敢與我對視,似乎已經做好了被我拒絕的準備。
但我沒有拒絕。
我點點頭說:「好啊。」
「你說什麼?」
「我說,我愿意啊。」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我好幾遍,激動得手足無措。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給過他好臉色了,這一次,我對他笑了笑。
他紅了眼眶,緊緊抱住我,說:「東珠,你很久沒對我笑過了。」
他真的以為我能跨過這個坎兒,和他好好過日子了。
直到封后大典那晚,他才終于明白,我是永遠不可能原諒他的。
我擬了一份侍寢名冊,上面有所有妃嬪的名字,唯獨沒有我。
我跟他說:「皇上要雨露均沾,臣妾是中宮皇后,既然得到了榮,就不能再分寵。」
他接過名冊,目光從訝異,到頹然。
他知道我在報復他了,而我的報復,他也全盤接受。
「好,我去。」
他落寞笑笑,轉身離去。
那天晚上,他去了榮嬪宮里。
燈亮了一整夜,玉容說,他與榮嬪下了一夜棋。
第二天早晨,他出現在我宮門前,疲倦而憔悴,眼中血絲密布。
他說:「東珠,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能給我留一扇門,只要你還肯見我。」
我答應了,但也僅限于白天進來坐一坐,從不許他留宿。
那是宮里妃嬪過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
李詢每天都會去一個妃子那里留宿,沒有任何人被冷落。
即使不被寵幸,但只要他去坐一坐,她們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嬪妃們一時對我贊不絕口,尤其是那些幾年都見不到李詢一面的,對我稱得上是感恩戴德了。
李詢對我有求必應,什麼都依著我,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真的以為他又變好了。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得知,姜嬪還沒到蘇州,就被殺掉了。
所有伺候過她的宮女、太監,也全都死了。
那是多少條鮮活的人命啊。
他為了掩埋這樁他自己造就的丑聞,把他們全部抹殺了。
在他眼里,人命,比起他的威名,什麼也不是。
一年后的一個夏天,李詢帶著我去行宮避暑。
他為了給我獵一只鹿,從馬上摔下來,被一節斷樹枝刺穿了肩膀。
第二天,就開始發熱,燒得迷迷糊糊的了。
他很少生病,這還是第一次,他病到起不了床。
我第二天才去看他。
那天,他抓著我的手,難過、不甘。
他說:「東珠,從前我被父皇打了,你都會給我一顆飴糖,說吃了糖,心里就不苦了。可是這些年,我這樣苦,你卻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你真的好絕情。」
論絕情,誰比得過他呢?
我看著他,腦中閃過許多畫面。
承安空蕩蕩的袖管。
承澤折斷的小紅纓槍。
林晚宜泣血的眼睛。
我摸了摸他的頭,語氣輕柔,目光決絕:「不苦了,臣妾給你熬飴糖。」
那天晚上,遣散屋里所有人,一個人守著他,熬了一夜的飴糖。
在凌晨時分,我端著糖漿,坐到了床邊。
糖漿滾燙,我的手都已經燙爛了,但我卻木然無所察覺。
我掰開李詢的嘴巴,將糖漿灌了下去。
他從夢中驚醒,猛地睜大眼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糖漿瞬間燙爛了他的喉嚨,使他不能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