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時,他開始跟別的皇子公主一起,去文華堂上學。
每天下午,我就坐在寢宮門口,等著他回來。
申時一刻,那個小小的,孤孤單單的身影,準時出現在那道小門前。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嘲弄與欺凌,他的眼眸冷得像一汪寒潭。
發現我在等他,便藏起那些情緒,抿嘴一笑,逆著光,走過長長的宮道,撲進我懷里。
我抱住他清瘦的身子,眼中涌出些熱淚,偷偷擦掉,不敢讓他看見。
他心里有事,也不敢讓我發現。
只把臉埋在我肩頭,乖巧地跟我說:「母妃,老師今日又夸兒臣聰明了。」
我點點頭,笑著,心卻疼得要撕裂。
我不明白命運為何如此不公,殘忍地奪去他的雙臂,卻又要給他一顆七竅玲瓏心,讓他活得這樣辛苦。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真相,遠比所謂的命運不公,殘酷千百倍。
承安七歲那年,一個因為父兄犯案而受牽連獲罪的妃子,被打入了冷宮。
相識一場,她待人一向不錯,我心有不忍,便提著食物去冷宮探望她。
不料她看見我,卻是一臉怨毒。
她說:「別在這假惺惺的了,你讓我覺得惡心!入宮這些年,我最討厭的就是你,最討厭你裝出那副不爭不搶勾引皇上的狐媚子樣!好在老天有眼,讓你生了個殘廢,這都是你的報應!」
我沒想到她會是這個樣子,印象中,她分明是個很好的人。
我失望搖頭,收起食盒,轉身要走。
她卻在我背后,突然喊道:
「徐東珠,你以為承安為什麼會殘廢?你以為當年的毒是誰下的?我告訴你吧,就是皇上!」
我身子僵住,腦中炸開一道驚雷,錯愕回頭。
她得意道:「沒想到是不是?當年,他答應我爹,不會讓你生下皇子,所以才給你下了毒!」
「你以為皇上為何如此疼愛承安?那是因為他心中有愧!他自知對不起他!」
「你又以為皇上有多愛你?愛你會給你下毒?別癡心妄想了,他根本沒愛過,你跟我一樣,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她又哭又笑,臟得打結的頭發被眼淚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臉上:「只是棋子罷了,他沒有愛過我,都是騙我的,他誰也沒愛過!」
我震驚到無以復加。
細想她所說種種,不由心驚膽戰。
那天晚上,我跑去找李詢質問,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只是垂著眸子,說:「東珠,朕是有苦衷的。」
我愣了好久。
心口好像被挖了一個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所以,果然是他做的。
原來,我和我的孩子,也是可以拿來犧牲換取利益的。
我看著他,好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那是我第一次對李詢死心。
回去以后,我看著承安,一想到把他害成這樣的人是他的生父,就痛心得睡不著覺。
之后連續幾個月,我始終不肯見李詢,無論他來找我多少次,我都沒有開過門。
直到那年除夕夜,他冒著雪,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一直不肯走。
承安什麼也不知道,哭著說:「母妃,父皇要凍壞了。」
我想了許久,怕就此冷戰下去,他以后不會再寵著承安,失去了他的庇護,承安就更要被人欺負了。
最后,我還是給他開了門。
他抖落一身雪跑進來,緊緊抱著我,眼圈紅紅的,說:「東珠,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
」
他演得真是深情啊。
可惜,我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我垂著眸子,忍住了推開他的欲望,心中只有悲涼。
7
「娘娘?您怎麼哭了?」
回憶到此為止。
我擦了擦眼睛:「風沙大,吹得眼睛酸了,玉容,我累了,休息吧。」
「好。」
玉容扶我起來,要送我回屋。
才要剛進門,外頭卻突然來了貴客。
「徐妃姐姐這是要歇下了嗎?那我來得可真是不巧了。」
我回頭,姜美人……不,姜嬪,她正立在門口,笑盈盈地看著我。
「姜嬪怎麼來了?」我問。
她皮笑肉不笑地走過來,一雙眼卻在細細打量我的臉。
「姐姐閉門不出,消息倒是靈通。」
我被她瞧得不舒服,側過臉,問道:「找我有事?」
「昨兒來的時候,聽說姐姐病了,便放心不下,想來看看。」
我與她并無交情,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已經好許多了,不勞妹妹費心,倒是妹妹的病,可好了些了?」
「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沒什麼病,皇上非要小題大做,請許多御醫來給我診治,我哪有那麼嬌氣呀,皇上真是的……倒是姐姐,入秋了,天涼得很,可得注意身體,少操點閑心。」
她笑得甜膩膩的,閑心二字咬得極重。
連玉容都聽出來,她探病是假,挑釁是真。
不過我也懶得和她計較,只道:「這些日子就有勞姜嬪了。」
她挑了挑眉:「哪里,都是應該的,皇上身邊總得有個可心的人不是?姐姐身子不適,這重擔便落在我頭上了,這些日子……我都要被皇上折騰壞了,好在皇上會心疼人,這兩天珍饈補品源源不斷地給我送,要不然,我可要受不住了。」
這些沒羞沒臊的話,玉容都聽不下去了,氣得直翻白眼:「姜嬪既然得了這麼多好東西,今兒想必也沒有空手來吧?不如快拿出來,我好給我家娘娘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