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如玉的小大人,立在我家門口,站得板板正正的,一派老成。
他望著我爹,面色冷峻,眼中卻暗藏恐懼:「老師,父皇真的會殺我嗎?」
那時候偷聽的我嚇了一跳。
虎毒不食子,李詢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可見他處境之艱難。
我爹拍拍他的肩,說:「你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只要你不犯錯,事事做到最好,誰動你,誰就是千古罪人。你放心,就算豁出這條命,老師也會保你平安。」
李詢點頭,將目中的情緒深藏。
我爹憐惜李詢,我也一樣。
那時我與母親便常常在家中熬煮飴糖,出去變賣,用來補貼家用。
每次,我都會偷偷藏兩塊,送給李詢。
送了幾次后,當時總是神情冷肅的李詢,終于對我笑了。
很快,他不再端著架子,常常趁我爹不在,跑來和我閑聊,一起熬飴糖。
那是我們最無憂無慮的幾年。
四年后,李詢當眾向先帝請求,要娶我做太子妃。
我是太子少師之女,家室清白,也沒有資本弄權,原本,這件事是很順利的。
可是就在要定下來時,繼后卻突然橫插一腳,把自己的遠房侄女許給了李詢。
那個女人,就是后來的皇后,林晚宜。
我和林晚宜同日嫁入東宮。
成親那晚,李詢丟下她,跑進我的房間,向我賭誓,說他心中只有我一人。
我信了,也真的以為,李詢會永遠護著我,永遠是那個赤誠的少年郎。
我沒有想到,幾年后,他會是那個傷我最深的人。
……
我怎麼突然想起這些來?一定是燒糊涂了。
我深吸一口氣,讓玉容扶我上床。
玉容摸摸我的額頭,急哭了。
「怎麼又突然變得這麼涼了?娘娘……」
她哭著,把我冰涼的手揣進懷里捂熱。
我看著他,虛弱地笑笑:「玉容,我可能,活不長了。」
「呸呸呸!娘娘會長命百歲的!」
我搖搖頭:「我若死了,你便帶著庫房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出宮去,別回來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嫁人,不要相信男人的話……」
我眼睛有點熱。
也不知道是在跟她說,還是妄圖跨過漫長的歲月,跟十六歲的自己說。
6
第二天,宮里都傳遍了。
說,徐妃不滿皇上連日寵幸姜美人,派了玉容去搶皇上。
結果,玉容連皇上面都沒見著,便被攆出來了。
沒多久,姜美人又帶著皇上去徐妃宮里挑釁,有皇上護著姜美人,徐妃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玉容從皇后那兒回來,哭得眼睛都腫了:「娘娘,姜美人被晉封為姜嬪了,皇上怎麼能這樣啊?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宮里人都會笑話咱們嗎?他以前明明最喜歡您了,他怎麼突然就喜歡上別人了啊!」
這個玉容,怎麼越長大越愛哭了啊。
我掏出手帕給她擦臉,溫聲哄她:「玉容乖,玉容不哭了哦,沒關系的,他愛喜歡誰喜歡誰,我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玉容仍抽泣著,她想不明白李詢怎麼突然對我這樣冷酷。
我只好轉移話題。
「皇后怎麼樣了?」
她有個好處,一提正事,就算再傷心都會回話:「還是那樣,病一點沒見好,瞧著,許是活不長了。」
玉容討厭林晚宜,當年,她就說我從林晚宜鞭子下救回來的,說起林晚宜不行了,她還有點高興。
我卻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林晚宜雖然處處與我為敵,但其實,也是可憐人。
不過,誰比誰可憐呢?
我嘆了口氣:「玉容,扶我去門口曬曬太陽吧。」
她擦擦哭得臟兮兮的小臉,點了點頭:「是。」
這時已是下午,我的病,好了許多了。
我這惜玉宮,在東邊的最盡頭,外面除了自己宮里的人,再不會有誰經過。
我坐在大門口的石階上,看著又深又長的宮道。
那宮道的盡頭,是一扇小門。
門半開著,夕陽斜斜的光從門縫穿過來。
宮人掃地的灰飛了起來,在夕陽的余暉里,紛亂地跳動。
眼前閃過了很多畫面。
很多年前,也像這樣的一個午后,我也在這里坐著。
那時候,我的承安還活著,他邁著小步子,從那扇門穿過,走過長長的宮道,向我走來。
他只有六歲,但已氣宇軒昂,像個大人了,走路時,步子邁得不急不緩,穩穩當當的。
風一吹,兩邊空蕩蕩的袖管,就跟著晃啊晃。
他沒有雙臂,天生就沒有。
我記得我懷他時,是李詢登基的第二年,太醫院輪番把過脈后,都說極有可能是個皇子。
李詢得知后,高興得抱著我直轉圈。
可惜這消息傳出去沒幾天,我就被人下了藥。
那時候,后宮里的妃嬪已經有好幾個了。
我不知道是誰要害我,李詢也沒有查出來。
我就這麼疼了好幾天,流了許多血,所有人都以為孩子沒了。
可是,六個月后,我卻生下了一個男胎。
一個長得極了李詢,卻因為中毒,天生發育不足,沒有雙臂的男胎。
再也沒有人來害我們了,因為他們知道,一個殘廢皇子,是不可能威脅到他們的。
承安小一些的時候,還是個很活潑外向的孩子。
但到了三四歲時,他開始發現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漸漸地不太愛笑,也不太愛說話了,從前明亮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層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