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愣住了。
女兒擦去了眼角的淚水,憤恨地看了我們一眼。
「不值得啊,真的不值得。」
說罷她轉身就要走。
兒子攔住了她:「你站住,我這次來正好跟你說一下爸養老的問題,現在爸一個人也不方便,你如果真不打算承擔養老的義務,那房產什麼的最好也簽個字、公證什麼的,免得到時候你又后悔!」
女兒笑了。
她淡淡道:「說半天你不就是想要房子嗎?這房子所有東西加一起都沒有我一個項目的提成高,王朋宇,我不稀罕。」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刻,我看著女兒,仿佛看見了阿茹最向往過的人生。
13.
他們都走了,我頹然靠在椅子上,看著阿茹的日記發呆。
自那天之后,阿茹連瑣事都不再記錄。
每一天都仿佛在記錄著人生的倒計時。
與我相處的日子,度過一天少一天。
我也不免氣憤起來。
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要忍耐?
哪怕打我一頓也好,罵我也好,這樣我也能好受一點!為什麼要自己憋在心里?!
不對,她剛嫁過來的時候明明是反抗過的。
那年我媽著急抱孫子,喂她喝惡心的生子偏方,她不喝,我媽就要把藥給她灌下去。
她一把將碗摔碎了,她說她不喝。
我媽見狀扇了阿茹一巴掌,怒道:「賤蹄子你還敢頂嘴?還不是你自己肚子不爭氣!要是生了個跟你一樣的賠錢貨,我們老王家饒不了你!」
阿茹淚水盈在眼眶里,無助地看著我。
我媽把我拽到屋里嚎啕大哭道:「你這個不孝子,你就看著你媳婦這麼糟踐你媽?連個媳婦你都管不了!這要是換作你爸在世,早就扇她十個耳光了!最不濟也要打得她出不了屋!只有你是個窩囊廢!都說兒子給老娘撐腰,你可倒好,我精心伺候她,現在倒是我的不是了!我不活了!」
我那時又是怎麼做的呢?
我好像心煩意亂,把阿茹拖進來,讓她給我媽道歉。
阿茹跪在地上道歉,我媽數落著她,外面的狗嗚嗚地吠著。
我太煩了,正巧隔壁的二狗叫我出去喝酒,我就出門了。
回來之后沒有人說話,一片太平,只是阿茹的臉腫了老高,碗里的湯藥被喝得干干凈凈。
后來阿茹也再沒有反抗過。
我一篇篇地翻著,像是要重新經歷她的人生一般。
可是她的日記沒有多少頁了。
寥寥幾頁,她只是訴說著自己身體不太舒服,然后繼續倒計時。
我翻到倒數第二頁,她終于不再計時了。
她只寫了一句話。
「疼到受不了了,去醫院看了之后,醫生說我是胃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真奇怪,我居然覺得自己解脫了。」
這句話如一道閃電一樣將我劈在原地。
癌癥晚期?
我知道阿茹身體不太舒服,我知道她生病了,可她從來沒告訴我是胃癌啊。
女兒的話在我耳邊再次響起:「跟你吵有什麼用?這些年你有聽過她的話嗎?你除了命令她為你做這個、做那個,你和她溝通過嗎?」
「可能你們那個年代的女人生來就是要逆來順受的吧。」
我想起阿茹經常捂著胃說不舒服,可我又是怎麼做的呢?
我說……
我說有病就去看病,別那麼矯情。
我說天天在家養著的老太婆事情怎麼總那麼多。
我說知道了,把碗洗了就上床躺一會兒吧。
我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14.
淚水蒙上了我的眼睛,我顫抖著拿起筆,翻開她前面的日記,我想告訴她注意身體。
我在每一頁還能寫的地方都寫滿了:「快去檢查身體!你得病了!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但是阿茹都沒有回我。
我寫了一天,一點兒回應都沒有。
我恨得摔碎了手邊的水杯,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種強大的無力感襲擊了我,我扔下老花鏡,不受控制地嗚嗚哭著。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從來沒覺得這樣痛苦過。
我知道我的痛苦不及阿茹的百分之一。
可是有什麼用呢?
我翻到了最后一頁,那是她最后的日記。
阿茹是這麼寫著的。
「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那個人也會好好地照顧自己。兒女也不再需要我了,最后的日子,請原諒我不辭而別吧,我這一生啊,太痛苦了。」
「我要回家了,就我一個人就好,如果還有人能看到我這本日記,請燒掉它吧。」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日記本上。
這里不是她的家嗎?
她的家在哪里?
我終于想起來了,那天她去醫院的早上,曾倚靠在門口,煞有其事地問我。
「如果我走了你會照顧好自己嗎?」
我那時在看電視,只覺得她很奇怪。
「當然了,我又不是廢人,沒有你我還過得更好呢。」
我不知道阿茹的表情,只是聽她喃喃道了一句:「那就好,那就好,本來就是這樣的。」
我訝異回頭時,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再也沒有回來。
15.
淚眼模糊間,我寫道:「你要去哪里?他們需要你,你好歹也告訴他們一聲。」
我等了好久,正當我要放棄的時候,日記本上又浮現出熟悉的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