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少有點羞愧,留下十張銀票,灰溜溜地滾回了家。
很長時間里都沒敢再去找他。
如今想來,遇見我,確實是他不幸的開始。
所以,在將軍府被查抄的前夕,當我拿出一封休書給他時,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應該是我與他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5
沙漏慢慢地轉了個圈。
我看向眼前仍舊在為我涂著膏藥的蕭霽,「蕭大人,你該走了。」
蕭霽面露不解。
我伸手指向沙漏,「我接待客人的時間是固定的,屬于大理寺卿的時間已經用完了……我要準備迎接下一位客人。」
蕭霽的臉沉下來。
「你傷成這般,還要繼續接客?」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有些抖。
我輕輕地笑,「在教坊司里的每一位姑娘,皆是如此。」
不管傷的多重,不管有多疲憊,只要被客人點了,就必須笑臉相迎。
這是活下去的唯一的路。
「是誰?」
我一下沒明白。
蕭霽繼續道:「你的下一位客人是誰?讓他滾!你今晚上被我包……。」
「那恐怕不行!」端王趙翊跨過門檻。
他脫下身上的披風,神態自若地遞給我,看向蕭霽的眼神帶著笑,「十二姑娘的艷舞,整個京城也無人能及,我可是盼了好久,才盼來今晚。」
蕭霽緩緩站起身來。
頎長瘦削的背影,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劍,壓抑著鋒芒。
他已官居二品,但比起皇室子弟,仍是不及。
我嗓子發緊,再次催促,「蕭大人,你該走了。」
蕭霽冷冷看我一眼,用力將手里的傷藥擲在地上,負氣離開。
「沈棠,到底還是你有本事,」趙翊笑得眉眼彎彎,宛如一只討人厭的狐貍,「三言兩語,就能氣得菩薩般無悲無喜的蕭霽大動肝火。
」
我俯身將傷藥拾起,「沈棠死了,我如今是教坊司的十二姑娘,王爺若再喊錯名字,便不必再來了。」
見我動怒,趙翊收起玩鬧的神色,「鑰匙拿到了嗎?」
我將剛剛從大理寺卿身上竊來的鑰匙遞給趙翊,「何時動手?」
「今夜。」
我緩緩一笑。
蟄伏三年,終于迎來復仇之日。
三年前,大理寺卿帶著人查抄將軍府,見我阿娘貌美,便生出不軌之心。我阿娘不從,被他推入冰冷的池水之中,連帶著腹中尚未足月的胎兒一起死在淤泥里。
三年后,大理寺半夜起火。
隨即是震徹天際的爆炸聲,整個京城都顫了顫,連皇宮里的天子也被殃及,差點從龍床上滾下來。
龍顏震怒。
趙翊親自領人查抄大理寺卿府,卻搜出數十箱的火藥,以及數封通敵賣國的書信。
……
大理寺卿被斬首那日,我撐著傘去看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嘴臉,此刻涕淚橫流。他曲著膝蓋跪在地上,高聲呼喊著「冤枉」。
他確實冤枉。
火藥是趙翊栽贓的,書信是我照著他的字跡謄抄的。
可他該死啊!
午時三刻,監斬官扔下斬首令牌,劊子手手起刀落,血濺到我的腳邊。
我并不怕,甚至只覺快意。可一想到之前特意挑好了位置,此時定國侯府的小侯爺、昭和公主的表哥就站在我的右后方,我便裝作害怕,閉著眼往右邊一撲。
我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如松如雪的冷冽氣息,有些熟悉。
我狐疑地睜開眼,正好對上一雙不辨喜怒的黑眸。
要死,怎麼會是蕭霽?
6
「別看,別怕。」
蕭霽溫聲說著,像那日捂住昭和公主的眼一般,抬手遮擋了我的視線。
我心一冷,退后半步。
然后像只蹁躚的蝴蝶,再次往旁邊一撲。
這次,精準地撲到了小侯爺杜旭懷中。
「小侯爺,」我矯揉造作地夾著嗓音,躲在杜旭懷中瑟瑟發著抖,「奴好害怕呀。」
「哎喲,這不是爺的心肝十二嗎?」杜旭摟著我的肩,眼神得意地看向蕭霽,「別怕,爺會保護你!」
我楚楚可憐地問他,「那,你帶我走好嗎?」
「好好好,帶你走。」
杜旭毫不猶豫地攬著我轉身。
杜旭流連花叢,最喜歡身嬌體弱的姑娘,我在他面前演了兩年,在拿捏他一事上,早已爐火純青。
只是,還不夠。
要進定國侯府,以我現在的身份,還不夠格。
我悄悄回頭,看了蕭霽一眼。
蕭霽不負我望,伸出手緊緊扣住杜旭的肩。
「杜旭,放開她!」
杜旭驚愕地轉身,然后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情般,咧嘴笑出聲來。「哈哈哈,蕭霽,不會吧?你也青睞十二姑娘?」
「真是笑死我了!高高在上的、素來瞧不起我們這些紈绔的蕭霽蕭大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跟我搶一個妓子!」
「哈哈哈哈哈!」
杜旭笑得前仰后合。
將周圍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誰都沒想到,蕭霽會突然動手。
他一記直拳,狠狠砸在杜旭的鼻梁上,杜旭瞬間鼻血直流。
「我說,放開她!」蕭霽眼里的怒火,滿到快要溢出來了。
杜旭抖著手摸了摸自己鼻子,摸到一手血,神情陡然狠厲。
他揮手,同樣一拳砸在蕭霽臉上。
蕭霽好好一張端方如玉的臉,瞬間變得青青紫紫。
他一介文臣,哪里會是素來無法無天的杜旭的對手?眼見他還不死心,我猛地張開雙手,擋在杜旭身前。
「蕭大人,你要打就打奴吧!別打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