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跳了整晚的艷舞。
輕紗一件件褪下,又一件件穿上,再一件件褪下。
而蕭霽坐在窗邊,黑沉沉的眼睛始終看著夜空中的明月,未曾注意我分毫。
月亮真的很圓,一如四年前的元宵燈會時。
那時,蕭霽穿著打了好幾個補丁的長袍,站在燈火璀璨之下。他修長如竹的手執著筆,揮灑自如地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的謎底。
他贏下了我最喜歡的那盞海棠花燈。
可店家不賣,非要留作猜燈謎的獎勵,我眼巴巴瞅了大半個時辰,等蕭霽拿到它,就迫不及待地跳出去,「我出一百兩,你把這盞花燈賣給我行嗎?」
蕭霽愣了愣,拒絕了我,「不賣。」
我不高興了,指著他身上的補丁,「一百兩可以買好多件新衣服了,你為何不賣?」
蕭霽漲紅了臉,冷冷丟下一句「我就是不賣」,便轉身離開。
我素來任性,想要一樣東西,輕易不會放手,何況又在寒風中凍了那麼久……我跟著蕭霽回了家。
蕭霽的家,比他身上的衣裳還破,我自信滿滿地拿出十張一百兩的銀票,卻不小心被門板夾到手指。
蕭霽試圖將我關在他家門外,我伸手去攔,就被夾住了。
我可憐兮兮地看蕭霽一眼,下一瞬直接嚎啕大哭。
蕭霽頭疼地把海棠花燈賠給我。
我眼淚都沒擦,抱著燈就跑,唯恐跑慢一步他就后悔了。
……
「咚咚咚」地敲門聲打斷我的思緒,昭和公主終是沒忍住,前來敲門。「子川哥哥,她不過是一雙眼睛像沈棠而已,你若喜歡,我幫你挖出來帶走好嗎?」
「我早已忘記沈棠的模樣,」
蕭霽聲音淡淡,「倒難為公主還記得。」
「她跳舞這般得趣,」他又看向我,「沈棠若是知道你說她像她,怕是要氣得掀棺材板了。」
是啊,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嬌小姐沈棠,若是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淪為妓子,怕是早就拔劍抹脖子了!
可我還活著。
我要活著。
活著,親手送害死我家人的昭和公主下地獄!
4
日暮之后,蕭霽又來了。
但我已經有了客人。
年過半百的大理寺卿,命我跪在碎石上唱艷曲兒,而他手持一根軟鞭,狠狠抽在我的身上,把我的衣裳抽得襤褸破碎。
我眉都沒皺一下,穩住聲音一句句唱著。
「鴛鴦河里戲,芙蓉被成雙。百媚生春夢,裙上染石榴……」
大理寺卿「嘿嘿嘿」地笑,肥大的手摸上我的肩,并沿著我的肌膚一路往下滑。
蕭霽便是這時闖進來,那雙素來沉靜的黑眸里全是錯愕,與驚怒。
「滾出去!」蕭霽冷冷地道。
大理寺卿一個激靈,抬腳就要走。
我也跟著往外走。
蕭霽將我一攔,「你去哪?」
哦,我不需要滾嗎?我站定。
下一瞬,蕭霽脫下他身上的外衣,披在我的肩上。
溫熱的觸感,伴隨著熟悉的氣息將我包裹,我鼻子不受控制的酸了。
來這里的客人都只想讓我脫,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為我添衣。
我想了想,不太自信地問他,「大人還想看奴跳舞嗎?」
我退后一步,踮起腳,正要起勢,蕭霽伸手一把將我摁在旁邊的錦凳上。
「坐好。」
蕭霽伸出手,握住我的腳踝。
指尖輕顫著。
我初時不解,很快就悟了。
教坊司里的客人雖然全是達官顯貴,可有特殊癖好者也不在少數,例如剛剛的大理寺卿,就喜歡拿鞭子抽人。
與之相比,蕭霽只是有戀足癖,壓根就不足為奇。
而且我記得他以前就很喜歡把我的腳捧在手心,或者擱進他懷中。
「藥在哪里?」蕭霽問。
我回神,指向擱在床邊的小木匣。
蕭霽轉身把小木匣拿過來,取出一瓶傷藥,用指腹挖出藥膏,抹在我傷痕累累的腿上。
「怎麼會受這麼多傷?」
緣由可多了去了,練舞時扭傷的、被客人打的、自己摔的……經年累月,身上早沒有一塊好皮。
我疑惑的是,他為何要關心一個下賤的舞姬?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蕭霽淡聲回答著,我才意識到自己把心里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她莽撞,不講道理,蠻橫地闖進我的世界,把我平靜的生活攪得一團糟糕。」
他在說我。
曾經的我。
那時,抱著海棠花燈跑回家后,我才想起自己沒有把銀票給他,于是第二天又去找他了。
他捧著一堆干草,正在修繕屋頂。
「喂!」我站在下面喊他,「別要這破屋子了,我送你一間新宅子吧!」
蕭霽垂眼看向我,眼神涼薄如水,「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麼?金銀財寶,嬌妻美妾,你盡管提!」
「什麼都不需要!」
「那不行,我從來不白占人便宜。你送我一盞花燈,我便也要贈你一樣東西。」
蕭霽再度看向我,倏而笑起來,「上來,幫我修屋頂!」
他笑得太好看了,宛如晴光映雪,我一時意亂情迷,直接提氣飛上屋頂。
我本意是想像孔雀那般開個屏,讓他夸我一句,結果落腳時沒站穩,直接把整個屋頂都踩踏了。我自幼跟著阿爹習武,從這點高度落地,完全可以輕松站穩,但蕭霽就遭殃了。
他摔斷了左腿。
他懵了。
我傻了。
后來,蕭霽瘸著一只腿,單手拿起掃帚,將我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