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我的尸體時,他一定會很煩躁。
那是一種毫不遮掩的厭惡,或許,他還會和同事抱怨幾句。
但很快,各項檢驗報告都會證明。
那具尸體就是我。
或許警隊的同事還會查明,我是為了他,才被他的白月光殘害至如此地步。
而他,才剛剛摟著他的殺父仇人,當眾貶毀過我的尸體。
或許是我的祈禱起了作用。
蘇晚意約他去海邊醒酒。
我靜靜飄在空中,看他們濃情蜜意,依依不舍吹著海畔的風,追憶那段屬于他們的年少時光。
蘇晚意走到岸邊,撿起地上的碎石子,一下下砸在水面上。
夜色昏沉,天邊濃墨涂抹在天際,連星光的微亮都看不見,我的尸體就藏匿在這樣密不透風的黑暗中,靜靜的陪著他們。
紀牧擔心夜晚天太黑,會弄臟她的鞋襪,輕聲哄著她上岸。
語調說不出的溫柔平和。
蘇晚意站的位置,離我的尸體更近一些,她好似聞到空中飄散的些許尸臭味:「好難聞啊!」
「海里常有死魚死蝦,附近的村民喜歡把死去的貓狗丟在海里,這里面怕是聚集了不少亡魂……」
她嚇得花容失色,一路小跑上岸,撲進男人懷里,拳頭一下下撒嬌似地捶在他胸口位置。
紀牧聲音帶上笑意,脫口而出:「膽子真小,換成是岑黎,沒準會拉著我研究它們死了幾天。」
蘇晚意動作微滯,愣愣地抬起頭。
紀牧也愣了一下,一整晚被他刻意忽略的名字,下意識從口中說出來,他似乎也很驚訝,情緒一下子變得不太對勁。
體貼入微的蘇晚意,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異樣,主動提起我:「岑黎呢?很久沒見她,她會不會不歡迎我回來?」
紀牧斂了情緒,蹙眉淡道:「不會,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蘇晚意哼笑一聲:「最好的朋友,要搶走我最愛的人了。」
空氣靜默片刻,她的臉色在男人的緘默中,一點點沉寂下來。
她伏在蘇晚意懷中,優美的下顎線懶懶抵在他肩膀位置,緩緩蹭著,動作說不出的繾綣。
偏偏一個浪潮打來,我的尸體隨波漂浮,發梢掠過蘇晚意只著涼鞋的腳腕。
她毫無知覺的依偎在紀牧懷里,于是浪潮繼續推進,我殘破的肩膀,冰冷且僵硬的撞上她圓潤的腳趾。
蘇晚意下意識的向后退了一步。
伴著她的動作,紀牧終于被我絆了個趔趄。
皎潔的月光映照著我面目全非的臉。
現場正如我原先設想的一樣,紀牧看到尸體的瞬間,眉頭緊蹙,臉色難看。
尸體泡發得厲害,整個頭蓋骨只剩下稀疏的毛發,面部肌肉組織早已潰爛,甚至有不少海里生物到訪的痕跡。
這張臉,已經殘破至連我自己都無法辨認。
紀牧強撐笑容,在蘇晚意面前維持著從容。
他嫌棄的用鞋尖將我稍稍踢遠,調笑著問蘇晚意:「你說,要是善惡當真有報,我的殺父仇人會不會也死這麼慘?」
我望著遺體上破損的警號,眼角滴下一顆自嘲的淚。
不會的。
我已經帶著真相被兇手殘忍的殺死。
此刻她不僅安然無恙。
還正在和受害者家屬在海邊纏綿。
蘇晚意無辜的后退,驚恐的嘔吐不止。
紀牧撥通電話,尸體很快被被抬進刑事勘察車。
紀牧終于有時間照顧一旁臉色慘白,神情恍惚的蘇晚意。
他褪下手上的白手套,手掌剛要撫上她的后背,立馬被她躲閃開。
眼底的嫌棄和惡心一閃而過,速度很快,但依舊被紀牧輕易捕捉。
他愣怔望向落空的掌心,薄唇微抿,陽光在他眼睫上投下一道剪影,眉眼低垂,恍若突然想起什麼。
臉上沒什麼表情,指腹卻反復摩挲食指上的薄繭。
這是他心煩意亂時的下意識動作。
「這個地方不適合你。」他留下一句話,冷沉著臉,丟下蘇晚意獨自轉身離開。
我坐在他副駕駛位上,看他點燃一根煙,猩紅泛著光的指尖輕輕敲擊積灰的煙身。
他跟我說過,很多法醫都會染上吸煙的毛病,不是因為喜歡,只是現場的味道實在太沖,煙氣可以很大程度上消弭腐尸的氣味。
紀牧一連抽了好幾根,哪怕車廂里早沒了糜爛的氣息,他指尖的煙蒂依舊沒停。
最后煩躁地打開手機,沉寂如黑夜的雙眸泛起異樣的情緒。
我湊上前,剛好看到他打開跟我的聊天對話框。
呵,在被白月光嫌棄后,他終于想起了我。
真諷刺。
最新的一條記錄,是我七天前轉發給他的。
婚紗照工作室選出的幾套樣片,我發給他征求意見。
他只給我回了輕飄飄的兩個字:
【隨你。】
語氣松弛滿不在乎,我篤定他連鏈接都沒打開過。
七天前我告訴他要到外地出差幾天,他或許是太忙,或許是毫不在意。
期間竟沒主動給我發過一條微信。
在我愣神的功夫,紀牧打開鏈接,編輯條微信發過去。
「第一套吧,紅色襯你。」
他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手指無意識點點停停,也沒等到對面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