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知曉,那瀕死的男人,驀然睜開了眼。
狹長鳳眼悠悠瞇起,一眨不眨,盯著我。
6
狗男人雖然抱著冷,身材倒是不錯。
我半敞外衣,從行李中翻出棉被蓋在他身上,像條游蛇一樣鉆進去,讓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
我能感受到他在慢慢回暖。
伸手去探他脖頸,指尖不自覺一路朝下,摸上那結實的腹部。
「唔,別誤會。」明知他聽不見,我還是偽善地解釋道,「本姑娘不是貪圖美色,是在救你哦。」
不知是不是我錯覺,他睫毛抖得更厲害了。
長夜不祥,厲風卷著雪在屋外嘶吼,如同不可名狀的猛獸。
我嫌吵,往男人身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竟就這樣睡去。
再醒來時,猝然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從小受暗衛培養,我幾乎沒有思考,手刃劈向對方后頸。
剛出手又驚覺不對,急忙收力,最后虛虛落在頸上。他啪嘰倒在我身上,小小悶哼了一聲。
「嗚。」
「抱歉抱歉,剛睡醒,沒反應過來。」
我揉揉狗男人的后頸權當道歉,他似是被我劈得動不了,用腦袋在我頸窩里蹭了蹭,意思是沒關系。
更像狗了。
一夜過去,這廝終于清醒,可以無恙地坐起,臉色雖不大好看,但也有了些許氣色。
我好心替他攏起敞開的衣領,不露聲色摸了把那白皙的胸膛,問:
「你為何倒在路邊?」
他看了看我,撿起根小樹杈,在地上寫道:不知。
我又問:「你叫何名?」
他寫:無名。
我盯著那倆字發愣:
「公子一直不說話,莫非是個啞巴?」
小狗點頭。
怪,真的很怪。
雖然只共處了一夜,但不難看出此人長相矜貴,身上白衣雖沾滿血污,但針線精巧,布料華貴,絕非凡品。
不像被遺棄的啞巴。
倒像是哪家丟了的貴公子。
「那,」我問,「還記得自己家在哪兒嗎?」
原以為又要一問三不知,沒料到他垂眼,從衣袋摸出一枚通行木牌。
紅木光滑,鐫刻了五個大字——江南鶯燕館。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會如此碰巧?
鶯燕館正是我出生的青樓。
同時,它與我要去進行埋伏刺殺的福靈客棧,僅一墻之隔!
7
「你究竟是何來頭?」
我反手摸上后腰的短刃,厲聲問道。
見我如此警惕,男人薄唇抿成一條線,不再抓著那小樹杈,而是怯怯地牽起我的手,在手心寫了一個字。
——賣。
賣?
我冷靜了些:
「你是……被鶯燕館賣出的小倌?」
我道出猜想。
搭在我腕上的修長手指蜷了蜷,小啞巴漂亮的眼角垂下,眸光黯淡,良久才點頭。
我猜他以為我嫌他出身低賤。
于是輕捏他指尖,靜默片刻,不再追問了。
實際上,我的腦中已然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戲。
京城多貴婦,更多貴寡婦。
這小啞巴怕不是鶯燕館的一位當紅小倌,從江南賣到京城,給哪個寡婦養到府中取樂。
結果人快到京城,事情卻敗露了,被寡婦家人雇下殺手,打成大殘扔在城郊了。
思及此,我不免憐愛,目光溫柔地看著他:
「小可憐。」
「剛好我也要去江南,就帶你一程吧。」
小啞巴有一剎那的失神。
而后一瞬不瞬注視我,緩慢勾唇,于掌心寫下:好。
低頭時,他的睫毛長又軟,偶有飄雪落在上面,輕輕一抖,又落了下來。
此情此景,我莫名很想喚他一聲,但欲言又止。
他說他叫無名。
我便道:「從今日開始,你就叫阿無吧。
」
無名,阿無,嗷嗚。
像幼犬的叫聲。
倒也合適。
8
我給阿無簡單包扎,連夜策馬進城,送到最好的醫館醫治。
路況多舛,阿無失血過多,大夫說再晚些送來,就該直接準備白事了。
我聽完臉色一沉。
躺在病榻上的阿無反倒來安慰我。
他揉開我緊鎖的眉心,在掌上寫:不怕,賤名好養活。
我:「……」
原來你已經聽出這名字是狗叫了啊。
許是有「賤名」護體,幾日后,阿無那遍布全身的傷勢竟真的好了大半。
大夫把脈時嘖嘖稱奇:「受如此重傷,痊愈得又如此快的,老夫還是第一次見。公子身強體壯,定是習武之人吧?」
阿無不能說話,大夫便看向我。
我扶額,有些難以啟齒,支支吾吾:「嗯,算吧,他平日會練一些功夫。」
誰說床上功夫不算功夫?
等阿無的傷全然養好后,我去集市買了輛馬車。
我的馬兒雖然矯健,但伏兩人總是吃力的。
啟程前夜,我和阿無將行李搬上車。一只卷軸從包裹中跌出來,骨碌碌滾到阿無腿邊。
他撿起展開,用眼神問我這是什麼。
我側目看了眼,沉默了。
竟是那副辣眼睛的太子像,兇煞至極,掛床頭都能辟邪。
我嫌棄地扔掉:「別看了,這晦氣的丑東西,乃當朝太子。」
9
話音方落,便看見阿無臉色有一瞬的凝固。
「怎麼,」我當他覺得我騙人,「不信?」
阿無又乖巧無比地垂眼:不敢,太子豈是我等可妄言的。
我嗤之以鼻:
「有何不可?每個人都是從娘胎里出生,兩只眼睛一個鼻子,憑什麼非要分成三六九等?」
「太子今天就算站我面前,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說,他就是個滿臉麻子的丑男人!」
此話擲地有聲,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