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我給孩子們上課,給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她總給我講山外面的世界。她說,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走出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
她說,我們歆兒,生來就是要在天上飛的。
于是,同齡的女孩們在家干農活的時候,我在讀書;她們嫁人生子的時候,我在讀書。
最后我終于考上了大城市的學校,成了山溝里飛出的金鳳凰。
總跟文媽媽說我是賠錢貨的徐嬸終于偃旗息鼓了一回。但還是不服氣,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最后還不是要嫁人,也掙不了兩個錢。
文媽媽不跟她爭吵,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
「文歆,以后你還會遇到很多很多的質疑和嘲笑。有些是因為你的出身,有些是因為你的性別,但它們都不過是愚昧的偏見。你要記得,你永遠是媽媽的驕傲。」
為了不讓文媽媽失望,我拼了命地學習。
宣布我獲得了中文系最高獎學金的瞬間,我立刻飛奔去給文媽媽寫信。
去郵局的路上,被輔導員叫走了。
她告訴我,文媽媽生了急病,去世了。
那個牽著我的手給我講故事的文媽媽,那個指著重重山外告訴我一定要飛出去的文媽媽,那個總是溫柔地說我是她的驕傲的文媽媽……
不在了。
我愣愣地看著手里的信封,從心底生出一種茫然。
我是中文系最優秀的學生了。
可是,我又是誰的驕傲呢?
……
經過近十個小時的顛簸,我們終于又回到了小南村。
昔日荒涼破敗的村莊已然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村村通修到了家門口,村里的中小學也修繕一新。
我摸著小南村中學的課桌椅,有些欣慰,有些遺憾。
「這景象,要是她能看到,該多好啊。」
小如為我倒了杯水,坐在座位上,也露出懷念的神色。
「說起來,當時文老師你就是在這間教室給我們上的第一節課吧。沒想到變化這麼大。」
「是啊。」
「我們這些孩子,都很感激您。」小如說,「要不是您,也許我早就已經死了。」
……
小如那時候不叫小如,叫招娣。
我去學校的第一天,她還認真地跟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課文,第二天就沒來上課。
我去她家找她。身形臃腫的婦人擋在門口。
「女孩子家家的讀什麼書?現在我懷孕了,她就得在家干農活,上什麼課?」
我和她在門口掰扯,聽見屋里的小如隱忍的哭聲。
不一會兒,她男人回來了,帶著渾身的酒氣,還有幾個債主。
債主兇神惡煞:
「再寬限你們三天,三天后,再拿不出來錢,別怪我不客氣!」
男人和女人嘀嘀咕咕,似乎在說村東頭的老光棍還沒有娶媳婦。
我上前拉住他們。
「賣給誰不是賣,要不然賣給我。」
6
「文同學,文同學?」
我在座位上看書,梁時趴在前面煩我。
「干什麼?」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什麼?」
「我喜歡女孩。嘿嘿。」梁時美滋滋道,「長得像你一樣好看就好了。」
「啊??」
我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臉頓時又紅又白。
我把書往桌上一扔,罵道:「流氓。」
梁時又追出來。
他作勢打了自己一巴掌,告罪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嘴上沒個把門兒,又惹你生氣了。」
見我沒搭話,又忙不迭地拿出一張五顏六色的紙來。
「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周日你有空嗎?」他指著花花綠綠的傳單,「西餐廳出新菜式了,我們一起去吃,好不好?」
……
周六。
我做賊似的溜進西餐廳。手里捏著剛發的稿費,二百塊。
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點了最小份的牛排,然后觀察著周圍人的動作。
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把肉切成一塊一塊……
「歡迎光臨兩位,請問要用些什麼?」
一男一女走進了西餐廳。
男生穿著一身剪裁細致的西裝,光彩照人。女生穿著白色長裙,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
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地走到了窗邊的位置。女生幾次笑得捂住嘴,笑意仍然從眼睛里跑出來。男生紳士地為她拉開座椅。
梁時。
我扔下叉子,站起身。
座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西餐廳。
我怎麼能對梁時有期望呢?
我真傻,真的。
……
在我連續十天拒絕和梁時說話之后,他終于不再來找我了。
我的世界清靜了。
但有人不想讓我清靜。
我出去一趟,回來時,整個座位「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著水。
我的課本,連帶著我記了半個學期的厚厚的筆記本,被浸得透濕。
有人告訴我,似乎隔壁班的魏然來過。
我隔著窗戶,看到她白皙的肌膚和明艷的笑容時,一切都了然了。
魏然,上個月她父親剛給學校捐獻一批課桌椅的魏然,從小和梁時住在一個大院里的魏然。
她是白天鵝,我是丑小鴨。我理當自慚形穢。
我徑直地走向她。
看到我的一瞬間,魏然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然而她很快地又鎮定下來,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什麼事?」她微笑著,語氣中帶著絲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你上次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