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梁時正在領獎。他驕傲地揚起臉,透過攝像頭遙遙地向某個人開口:「看到了嗎?我做到了。」
我沒看到。
我死了。
1
「梁時先生,作為獲得『春云獎』提名最年輕的作家,你最得意的一部作品是什麼呢?」
英俊的青年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最終道:
「大概是一封情書吧。」
記者來了興趣:
「哦?那收到的女孩一定很感動。」
「不。」他搖頭,「她說,幼稚、愚蠢、下流、自以為是。」
「啊……」記者有些意外,找補道,「那她現在一定很后悔。」
「后悔嗎?未必。」他嘲諷地輕哂,「她大概,正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吧。」
我躺在床上,費力地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笑聲很快地變成了愈演愈烈的咳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文老師!」小如過來的時候,正趕上我往帕子上吐了一大口血。
她手忙腳亂地替我收拾,抬頭看到屏幕中梁時的俊臉,臉色一下子變了。
「您不是不喜歡他嗎?我換個臺。」
我按住她的手。
「春云獎……讓我看看。」
小如又是憂心又是無奈地看著我。
「那您別激動了。」
其實,電視里吵吵嚷嚷的,我也分不清誰是誰,只是聽個熱鬧罷了。
手機忽然傳來「嗡嗡」的震動聲。
小如替我打開,是一條信息,來自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6 月 26 日,春云頒獎。】
我又忍不住笑了。
一個月,不久。
也許,我能看見。
小如替我去洗帕子了,我把那只手機捏在手心里,反復地摩挲。
輕車熟路地摳開早已經泛黃的卡通手機殼,翻過來,里面有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且惜良時。」
良時。我的良時。
2
我真的很討厭梁時。
因為他幼稚、愚蠢、下流、自以為是。
他給我寫了一封情書。
以他梁大才子的名頭,沒過一天就傳遍了全系。
全系都在傳誦他的金句。
「你就像遙遠的天狼星,高高地掛在我的天上。」
天狼星,主災禍,不祥。
作為中文系的著名人物,他自然不會不知道天狼星代表什麼意思。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在諷刺我。
諷刺我刻薄、冷漠、不吉祥。
為什麼諷刺?當然是因為舊仇。
入學前,我發表了一篇文學批評的文章,在系里產生了很大影響。
然而不久,相同的版面上刊登了一篇針鋒相對的文章,對我的論點逐個地進行了批駁。用詞精美,行文流暢。
——但道理全是胡攪蠻纏。
我當即又寫了篇文章反駁回去,但系報的編輯說系報不是打筆仗的地方,不發。
我捏著寫好的文稿氣了一整夜沒睡著覺。腦海里一直盤旋著「梁時」這個名字。
第二天,我直接去漢語言的教室門口堵人。
「找梁時嗎?」坐在門口的男生曖昧地一笑。
「啊對,我找他。」
男生熟稔地往后叫了一聲:
「梁時,有美女找!」
末了又補充一句:
「今天第五個!」
周圍傳來一陣低低的哄笑。
教室后排走過來一個男生。高高瘦瘦,穿著潮流的黑 T 恤。
「來找我?」他彎起一雙桃花眼,「我們昨天見過的,對不對?你是那個……」
「我們沒見過。」我對面前人的印象差到極點,冷硬地打斷了他,「我是文歆。我來找你討論你的那篇文章。」
「文……歆……」他艱難地托著腮想了好久,終于福至心靈,「哦!」
「原來是文大批評家——」
周圍又傳來一陣音量更大些的哄笑聲。
我和梁時的第一次見面,不歡而散。
從那以后,梁時一直半陰陽怪氣地叫我「文大批評家」。
譬如現在。
即便我對他破口大罵,他依然風度翩翩地站在我面前,笑瞇瞇地聽完了全篇。
他將情書一折一折,妥帖地放進衣袋里,笑道:
「多謝文大批評家指教。」
3
精神好些的時候,我會去書架上找些書來看。
書架被小如重新整理過,有些書我一時也忘了放在哪兒。
東翻西找,竟然不小心把一排書都弄到了地上。
小如聽到巨響著急忙慌地跑過來,一面責怪我不小心一面幫著我收拾。
我看到一本不曾看過的書,是本新書。
名字叫《天狼》。
心弦好像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我翻開扉頁。
「獻給她。」
作者:梁時。
我怔怔地看著前言。Ⴘź
「天狼星其實是一個雙星系統。兩顆星星一顆在明,一顆在暗,隔著天河遙遙相望。它們互相吸引、互相環繞,卻從不靠近。
「傳說當天狼星在天際出現,尼羅河就會泛濫。它會帶來無盡的傷痛與眼淚。但尼羅河泛濫之后,又會是一個豐年。就好像千帆過后,真摯的愛也會讓我們收獲內心的豐盈。」
「對不起文老師!」小如急急地從我手中抽走了那本書,聲音抱歉。
「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我順手放在這兒了……您不高興了我立刻拿走!」
我低頭笑笑。
「沒關系的。我都這個樣子了,還有什麼高不高興的。」
小如立刻紅了眼。
「瞎說什麼!您肯定會好的!」
她瞪大眼睛仔細地看書架上還有沒有梁時的書,準備一網打盡。
忽然發現角落里還有一本很不起眼的小冊子。
《城外柳》。梁時的處女作。
她皺起眉頭抽出那本書:
「這本書是誰放在這兒的?」
書里掉出一張紙,悠悠地飄到我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