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有多高興，外婆就有多生氣。

「他們家什麼條件，也配和你相看？李春梅，你個大傻逼，用你妹的身份給外人抬高身價！你們兩個想都不要想，老娘把話放這兒，不是干部家庭的想娶我女兒，想都不要想！」

臨近過年，村里多的是閑著沒事兒干的人，聽到李貴家的大嗓門放出的豪言，茶余飯后的談資迅速擴散到附近幾個村。

隔天，相看的那家人回話：「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

大姨慌里慌張地，頂著還沒消腫的臉跑到縣里，找那家人解釋：「劉姨，您別跟我媽一般見識，她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糊涂得很。我妹和建軍互相看對眼，這才是最重要的，您說是不是？」

我未來的奶奶心里有氣，她兒子也很優秀的好不好？憑什麼被泥腿子瞧不起啊！

我未來的爸爸很緊張，生怕還沒確立戀愛關系，先鬧出婆媳矛盾，挺著胸膛說自己不覺得委屈，反正他有本事，長得也帥，只要未來丈母娘見到他本人，肯定分分鐘點頭答應。

這時候大姨又扭捏起來：「建軍，能跟你商量個事兒嗎？我妹已經保送研究生，你能不能等她把書念完，再結婚？」

「不行！」 我未來的奶奶氣得拍桌子，「談戀愛不結婚，那不是耍流氓嗎？那要是你妹讀完書，翅膀硬了，看不上我們家建軍了，到時候我們家建軍不就成老光棍了？那還能娶到什麼像樣的女人？你們這不是害人嗎？」

臘月天，劉建軍同志被他媽的陣勢，嚇得汗都冒出來了，連忙想開口解釋。

大姨挺身而出，先替他圓場：「劉姨，你別急，我肯定也要為建軍考慮的。

建軍腦子活，現在只是當個工人，太大材小用了。我妹還要念三年書，這三年，建軍也去夜校學會計，他們倆一起成長，以后誰也不會看不上誰。我跟你說啊，將來到處都是做生意的人，到處都需要會計，建軍當會計特別吃香，又賺錢又受人尊敬！」

劉家母子聽傻眼了，根本不知道怎麼接話。

「你、你、你怎麼還管起我兒子來了？」未來奶奶臉上掛不住，半天才憋出話來，「那要是我兒子考不上夜校呢？他要是塊讀書的料，我家老頭子也不用提早退休，給他騰位置接班。」

劉建軍同志喜憂參半，臉紅一陣白一陣，鼓足勇氣表態：「媽，我以前那是玩心重，你等著，我把心思用到讀書上，肯定給你考個文憑出來！」

大姨喜笑顏開地拍手：「去吧，你肯定行！」

我媽和我爸的戀愛關系就這麼確立下來。

很多很多年后，我奶奶每次回憶起大姨找上門的那天，都要感慨不可思議，劉家竟然弄出來兩個大學生，還都是研究生！

90 年代的研究生啊，我奶奶說：「劉家祖墳的青煙是你大姨親手點的！」

4

爸媽的戀愛關系確立后，大姨經常上縣里給準親家送土特產，應季的瓜果蔬菜管夠，逢年過節還送雞鴨魚肉，我奶奶非常高興，恨不得收大姨當干女兒，親上加親。

媽媽給大姨寫信也方便多了，先寄給爸爸，再讓他念給大姨聽。

我爸很震驚，大姨居然不識字！

我奶奶咂咂嘴，開口就埋怨外婆太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能只疼小的，不管大的呢？」

一向爽朗的大姨立刻解釋：「劉姨，有些事兒講緣分，強求不來的。

我小時候第一天去上學，我爸就出事沒了，家里找人算命，說我就該當個粗人，對我媽我妹都好。」

「封建迷信，胡說八道！」我爸身為黨員，最煩的就是聽天由命，「大姐，婦女能頂半邊天，不讓女人讀書都是封建社會編出來騙人的，怕女的太聰明，男的還怎麼當皇帝啊？」

大姨迷瞪瞪地，不知道該不該信我爸的話。

「春梅啊，小軍說得對，你爸是意外走的，和你上不上學沒關系。」我奶奶心疼地拉著大姨的手，勸她放下心結，「你才二十幾歲，識字掃盲還來得及，以后還要過好日子呢！」

眼看著大姨快被說哭了，我奶奶更加心疼：「你們村還有沒有掃盲班？沒有的話，你搬來我這兒，縣里的掃盲班每天晚上七點到八點，堅持半年，你就能自己看報紙了！真的，我都這麼老了，堅持上了幾年，現在都能看得懂很多字，就是記性不太好，他們又忙，我不好問，你來，咱倆做伴一起學，你還能幫幫我呢。」

奶奶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大姨哭得稀里嘩啦，終于下定決心學認字！

回到家，大姨說要去縣里找工作。

外婆冷嘲熱諷：「你大字不識一個，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我告訴你，咱就是農村人的命，命中注定就該種地！」

「媽，封建社會才認命。我生在新社會，長在新社會，我不要認命。」大姨心念一動，勸外婆和她一起去，既然奶奶都能學會識字，外婆肯定也行。

外婆聽說大姨搬去縣里的真正原因是為了掃盲識字，當場炸毛：「李春梅，你想要我死，你直接說！你以為老娘想活著受你的氣嗎？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我的嗎？你不嫁人，人家說我不會教，咱娘倆一起丟人現眼！把你生成這副德行是我的錯，我認了！但是我告訴你，要是因為你上學，你妹有個三長兩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