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且在這里住下，明日啟程回京。」姜峋又道，「方才買的衣裳都讓人放進去了，還缺什麼跟我說。」

內心不禁一驚，原來他方才買這麼多竟是......

7

姜峋似乎著急回京，翌日一早便上馬車啟程。

剛上馬車我便沒忍住開口：「姜峋，我們從前......是不是認識？」

聽阿爹說，我以前騎馬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失去了部分記憶。

但即便我忘記了曾經與姜峋的回憶，身邊總該會有人提起才是，偏偏，我身邊無人提及我曾與姜峋相識一事。

姜峋看向我，眸中反常地沒有笑，情緒有些復雜。

「你可記得承佑二十五年宮氏一案？」

「承佑二十五年，宮氏與匈奴人勾結，將武器圖紙傳于匈奴，大燕雖險勝，但損失慘重......」這是讓大齊所有百姓都痛恨的叛國案，即便我沒有印象，但仍會不時被人提起。

無數大齊女子喪夫，老人喪子，孩童喪父，素縞連天，哀哭不斷。

「你們所唾恨的罪臣宮業，是我外祖。」姜峋輕描淡寫地開口，似乎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他是被冤枉的，」他又道，「當時將他所謂的罪證快馬加鞭急送回京的，是你。」

清淺的眸子如同平靜的湖面，倒映著不知所措的我。

「你問我們從前......我也道不清，還是等娘子你慢慢想吧。」

我被姜峋的話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心像被人死死握住，幾近窒息。

我好像體會過這樣的痛，再抬眸時，竟帶著滿眼的淚水。

我雖不知過去的全貌，但僅從如今想起來的碎片可以窺探到，我同姜峋的過去并不像如今這般水火不容，反倒......異常親密。

而從前的姜峋，也不似如今一般，將所有情緒藏到笑里。

或許是那場滅族之痛徹底帶走了記憶中郎君的笑容，而如今的姜峋正將這些痛苦一一還給我。

「倘若我再也想不起來呢？」我撤下目光，淚水無聲落下。

「那娘子便不要想了，反正于娘子而言，那些應當也不算什麼吧。」姜峋抬手逝去我臉上的淚水，勾唇自嘲。

宮氏一案，阿爹從未向我提起過。

但我知道該去問誰。

姜峋的笑意就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慢慢地捅進心底，很慢，且痛意綿長。

接著是一路無言，揭到一半的傷疤，扶不平，卻又不愿徹底撕開承受痛苦。

我與姜峋如今的處境，便是如此。

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穩，我夢到自己騎著馬一路狂奔，眼前有一背影在遠方。

無論我如何策馬，我始終都跑不到他身邊去。

我看到他后背有傷口，鮮血染紅了大片衣衫。

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也滿手鮮血，帶血的匕首不知何時被我握住。

再抬頭時，眼前人早已轉過身來，是姜峋......

「阿峋！」

我睜開眼，無邊的黑暗中只看見姜峋的雙眸，像平靜的湖水，看不見情緒。

「娘子可是夢魘了？」姜峋緩緩開口。

夢境帶來的余驚未定，我自己都不知為何我會喚出這麼親密的稱呼。

陌生，卻又格外熟悉。

就像我如今與姜峋的關系一般，矛盾十足。

從前我以為姜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佞臣，巧言令色，是大齊的毒瘤，令人痛恨。

可如今，即便我對過去的他一知半解，可每每對上他的雙眸，情緒便如潮水般涌來，想要擁住他的沖動像被囚禁許久的猛獸，隨時都要破籠而出。

「姜峋，你從前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許是剛剛夢醒，話里余留著哭腔。

「我啊，」他從黑暗里探過頭來，微風將馬車簾掀起，月光映在他半邊臉上。「大抵是個惡人吧。」

「不學無術、油嘴滑舌、不正經......

「這些都是你罵過我的話。」

「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低下頭。

「我姜峋在月老前立誓，此生護佟音左右。她若想闖蕩江湖，那我便做她的劍；若想看遍世間川流，我便做她的舟；她若想守在邊境，我便做她的盔甲，為她擋去刀劍......」

「你別亂說話，在神仙面前，萬一靈驗了怎麼辦？」

「我相信月老會成人之美，不會讓我們陰陽相隔的。」抬眼間，落入他滿目溫柔中。

只一剎，眼前的郎君站在將軍府門前，滿眼冷漠。

我聽到自己的哭聲：「你忘了我們曾經在月老廟的話了嗎？」

只見姜峋抬起通紅的眼，疏離地開口：「可我從來都不是姜峋，也不會再是姜峋。」

......

涼風將我喚回現實，眼前哪里還有姜峋的身影，直至天亮他也未曾回來。

而我亦是，睜眼至天明。

8

回京路上，我與姜峋的話更少了。

我不再問他關于從前的事，我現在大致也能猜到不少。

倘若我當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害得宮氏滅族，那于姜峋而言，過去是恥辱，更不會提起。

但我知道我該去問誰，回京后，姜峋并未限制我的自由，只是叮囑我出門記得戴上面紗，以免被認出。

我先是回到佟府，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自他過世后，佟府也遣散了下人，年久空置，竟也有了破敗之相。

想來是失憶后阿爹不許任何人再提起姜峋，并將我房中與他有關之物統統收起，我只能去看看阿爹的書房有沒有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