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恰好熱鬧的陽光灑落,和燭光融為一體。
「周海晏,生日快樂。」
與此同時,他湊近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但我的右耳現在完全聽不見了。
我只好茫然地看著他。
他不動聲色錯開眼,若無其事道:「沒什麼,就是祝你生日快樂。」
我信以為真。
我們一起閉上眼許愿。
今年我許愿他此去一路平安,許愿我們還能擁有歲歲年年。
他照例要把第一抹奶油點在我的額頭,我躲了下,眼疾手快先給他眉心點上。
「我把我以后的好運都送給你,等你回來再還給我。」
他一向不喜歡吃甜的,這次卻硬生生分著把蛋糕都吃完了。
臨別前,他伸手揉了把我的腦袋,驚奇道:
「還有點扎手。」
「......那你別摸。」
他兀地笑了下,嘴角微微勾著:
「下次回來就不扎手了。」
走的時候他什麼也沒帶,除了那張已經舊到不行的十塊錢,和剛買的那束向日葵。
我站在門口,望著他和小付哥哥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路的盡頭。
奇怪,心里也不覺得多麼難受,只是悶悶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眼睛也酸酸的,但哭不出來,空留滿嘴的苦澀。
后來我才意識到,這叫麻木。
晚上睡覺前,我從枕頭下摸到了一串鑰匙和一張銀行卡。
周海晏把小樓留給了我,以及他這些年的積蓄。
眼淚猝不及防就盈了眼。
好像淋了場酸雨。
40
他們都走后,我一個人住在小樓里。
高考成績出來了,作為全省前一百,學校給了我十萬塊獎學金。
大學報的是川大法醫學,遇到的老師同學都挺好。
但我好像失去了娛樂的欲望,整天除了泡在圖書館里,就是在實驗室里,學習成了我打發時間的唯一方式。
我每年都會回小巷一趟,看看他回沒回來,順便把小樓從里到外打掃一遍。
大二回去時,聽說我爸出獄了,他跟著姓朱的賭場老板去南邊發財了。
日子像數念珠一般,一天接著一天,從手中滑去,串成周,串成月,串成年。
大五時,我去了華西實習,遇到一個很好很照顧我的師兄。巧合的是,他就是我高中同學王者的哥哥,王硯禮。一開始我都沒認出來。
畢業后,我跟著他一起考了家鄉那邊的公安編制,在刑偵大隊里工作。抱著以后說不定能和周海晏一起共事的期望。我不怕苦不怕累,膽子還大,他們有時候會夸我比男人還能干,說我給女法醫長了臉。
這六年里,當我對所有事情都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他,想到他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著、存在著,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他的存在對我來說很重要。只要一想到他,時間都變得不堪一擊。
我一直捉摸不透,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怎麼能既漫長又短暫,所以我反復回味,僅靠回憶活著,就已經足夠幸福。刪除他們在我人生中出現的任何一個瞬間,我都不能成為今天的我。
......
這天,我正在寫報告。
突然間心臟抽搐,筆從手里掉了下去,滾到腳邊。心像是要碎了一樣,疼得呼吸不上來,整個人手腳都開始發麻,眼淚無意識地往下流,難過到想吐。
好像遙遠的地方,與我精神相連而又息息相關的樹正在被砍倒。
「河清,你怎麼了?」
一旁工作的師兄王硯禮看見我這副模樣,慌忙快步過來看我。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師兄,我想請假。就現在,去普濟寺。」
這些年,偶爾也會有這種心慌的情況,但從沒有今天這麼強烈。
愛上一個人,就好像在侍奉著一個隨時會隕落的神,輕重緩急的呼吸都與他有關。
我太害怕了,必須得依靠什麼汲取點安全感。他們說,普濟寺求愿最為靈驗。
當人無能為力到絕望的時候,就只能寄托于信仰。
直到站在寺廟前,我的心還在發慌。雨下得很大,師兄不放心我一個人過來,默默在邊上撐著傘陪我。
我不肯打傘,我怕心不誠,佛聽不到。
他見勸不動我,于是自己也不打了。沒一會兒身上全濕透,在旁人眼里我和師兄成了兩個精神失常的落湯雞。
天空陰沉,天邊像裂開了無數道口子,雨聲連成一片轟鳴,石道兩邊的樹木瘋狂搖晃,豆大的雨滴劈頭蓋臉砸下。
行人都在躲雨,直直杵在大雨中的我們突兀又怪異。
佛寺建于山上,一百零八道臺階,從山腳到山頂,我不顧旁人眼光,一跪三叩首。
頭頂觸底,膝蓋跪地,悶重的磕撞聲被雨滴打散,聲聲都在替他求著平安。無數次雙手合十間,喚的是他的名字。
額頭被砂礫磨出血,膝蓋磕到淤青,我只求佛祖看到我的一片誠心。
咬牙爬完最后一級臺階,佛寺的大門卻漸漸在我眼前闔上。
門縫里,老僧人穿著深色袈裟,手持念珠,眉宇間透著莊嚴肅穆。
「若無因緣,何以相遇;若無相欠,何以相欠。向來緣淺,因緣已盡;因緣已盡,再無相欠。
「施主,請回吧。
」
寺門徹底關上的剎那,山間梵音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