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爸具體在忙什麼工作,他也不說。我都快對我爸失望的時候,我媽仍然相信我爸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
「直到有一年我爸中了彈,被抬回來,我們才隱約意識到他的工作可能不一般。我爸在家養了半年的傷,這半年里他也沒直接和我說自己是干什麼的,就帶著我認虞美人和罌粟花的區別,讓我一輩子都要記得毒株的模樣,見了就要銷毀。
「我那時候就明白了他是干什麼的了。我問他值不值,他說,別人不想干的事情總要有人來干。我受我爸英雄主義的蠱惑,大學報了公大,想和他走一樣的路,做一樣厲害的人。
「傷好了之后,他又開始忙得不沾家。他最后一次走的時候,跟我媽保證,他會回來給她過生日。只可惜二零一二年我媽生日那天,等來的不是活生生的我爸,而是他們領導捧著我爸的骨灰盒和一面一等功的錦旗送回來的。
「我爸在一次邊境販毒集團抓捕行動中,和毒販殊死搏斗,死在了手榴彈下,據他戰友說,我爸胸口被炸成蜂窩煤,小腿肚都被炸沒了。
「這次行動過后,那些毒販就藏了起來。怕家人遭到報復,我爸死后葬禮也沒有,碑上也不能立字,甚至清明節都不能去掃墓。
「我媽自此消沉了起來,她甚至開始對這個職業有了心理陰影,變得特別緊張我的安危。她求我不要走上我爸的路,所以大學畢業后,沒半年我就帶著我媽搬到了這里,重新開始。
「付遠是我在大學里最好的兄弟,我爸犧牲的事,他多少猜到點。
「后面的故事你也就知道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窒息得厲害。我從沒料想過會是這樣的慘烈與悲壯。
怪不得從沒見過阿姨過生日;怪不得從沒見她去掃墓;怪不得每個月五號她都會那麼痛苦,她在本該最開心的日子承擔了最不能接受的結果。
那她被我爸罵丈夫短命鬼、早死活該的時候,心里該有多難受啊。
我都不敢想她是怎麼撐過的這幾年。
叔叔四十六歲犧牲,所以阿姨選在了四十六歲這年自殺,一天都不愿意多活。
對她來說,丈夫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余生漫長的潮濕。
前些天他和小付警官聊的那些,之前在我看來沒頭緒的話,突然就清晰了。
前赴后繼。
他也將走上叔叔的路,成為一名緝毒警。
勸阻的話說不出口,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說。
誰都不能代替誰去原諒,誰也都不能阻擋誰去遠方。
有些人血里有風,一生就是注定要奔跑的。而只要往前跑,就一定會有人從身邊掉隊。
我曾經在書里看到一句話: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樣東西,你得先讓他自由,如果他回到你身邊,那他就是屬于你的,如果他回不來,那你就從未擁有過他。
人也是,愛也是。
我抹干臉上的淚,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問:
「周海晏,你什麼時候走?」
「不知道,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后天。」
「要離開多久?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他沉默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極力忍住不哭,「我會等你的,等你回來。」
他的眼眶漸漸發紅。
他說:「要是永遠也等不到了怎麼辦?」
我認真道:「不會的,上天不會這麼殘忍,我相信你會回來。」
他說:「好,我會回來。」
37
此后的每一天,都被按下了倒計時。
我試圖讓自己忙起來,以分散即將離別帶來的苦楚。
有天下午,收拾高中課本時,里面掉落了一張婚紗工作室的明信片。
是之前陪室友出去拍寫真,工作室老板塞給我的。
她說,想請我當婚紗模特。
我那時候忙于學業,就婉拒了。
不知道現在后悔還來不來得及。
幸運的是,我打過去的電話接通了,老板說她的邀請依然有效。
那天,我拉著周海晏陪我一起去,私心想把婚紗穿給愛的人看。
婚紗很漂亮,挑得我眼花繚亂。
年輕的女老板問我們倆要不要一起當模特,看起來很配。
我笑著搖頭,說他不喜歡拍照。
我在里面做了多久的造型,周海晏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了我多久。
繁復美麗的白色婚紗穿在身上,胸前鎖骨處是一條鉆石項鏈,頭發被卷成溫柔的波浪慵懶地斜落在肩頸,頭頂戴著一座閃閃發光的王冠,腳下是小巧而精致的銀色高跟鞋。
鏡子里的自己靈動漂亮,我踏著星星燈光走了出去,恍惚間好像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是個滿心滿眼待嫁的新娘。
聽見動靜,他抬眼凝望著我,對視靜謐而長久,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靜止了。深邃的眼底有某些情愫翻滾,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后一片平靜。
他說:「很漂亮。」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愿意。」
三個字,莫名其妙,沒頭沒腦。
在別人看來我可能是瘋了。
但我知道他會懂。
他愣了下,故作思考片刻,眼里含笑,「嗯,我也愿意。」
我垂下眼眸,掩飾心口狂跳的悸動和難以言喻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