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平靜中帶著自嘲:
「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哥哥,也沒有把這里當作家。」
一瞬間。
心像是被人用力扯空了一塊,慌張又害怕的情緒如同一把刀,將我割得四分五裂。
眼淚洶涌地滑落,我語無倫次地搖頭解釋。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我是真的把他們當作家人看待的。
只是他們對我太好了,我不想拖累他們,我也想做點什麼。
他盯著我的眼睛,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又落下。
良久。
聲音很輕:「下次別這樣了。」
然后轉身,走出病房。
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拐角處,我終于忍不住哭出聲。
各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委屈的、難過的、無奈的,如潮水向我涌來,它們將我捆住,箍得我全身發痛。
生活沒有墻,我卻被困在無形的墻里。
對我好的人太少了,我從小生活的環境缺乏溫度、缺乏善意。
所以突然有一天,當善意無條件降臨時,我渴望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回報,我天生就不具備坦然接受的能力,我的內心永遠藏著自卑和怯懦的種子。
意識到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的這天,我也意識到自己親手搞砸了一切。
人與人的交往就像迷宮,而我逐漸走進了迷宮深處,才發現這個家里每個人身上都有著難以言說的苦楚,人人都是矛盾的共同體。
有很多事情他們不想說,所以我就算猜出來了,也會當作自己不知道。
他們說阿姨是瘋婆子,可是阿姨是我見過最善良最溫柔的人。
她只是因為愛人的離世,一時間困在悲傷里沒走出來。
他們說周海晏是小混混,可是周海晏從來沒有無緣無故動手打人,他給別人紋身自己卻從來不紋,他很愛干凈有強迫癥,他成績很好很聰明。
小付警官喊他班長,他們經常會回憶大學時期。
下意識腦海中閃過許多片段。
在警局時,曾經聽他們說小付警官是公大下來的高才生。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周海晏也是公大的學生,如果不是中間出了意外,現在會和小付警官一樣,是一名警察。
雖然我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
但我知道的是,阿姨希望周海晏能夠安安穩穩,周海晏希望阿姨能夠走出痛苦。
而我爸的存在,是對兩者的傷害。
所以我后悔,但我后悔的是自己沒考慮周全,沒能把我爸成功送進去。
我就是個自大的麻煩精,周海晏生氣也是應該的。
我默默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
沒關系,不過是恢復原狀罷了。
這段時間我已經很幸福了,人要懂得知足。
因為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
21
我以為周海晏不會回來了。
所以看見他拎著保溫桶出現在門口的那瞬間,我睜大了眼睛,生怕這是錯覺。
他走近,把保溫桶放在床頭。
沒好氣道:
「小孩兒不聽話,教育歸教育,總不能扔了吧?」
我一瞬不瞬盯著他。
眼淚又不自覺地滑落。
他轉頭對視,唇動了動,憋半天才道:
「哭哭哭,福氣都哭沒了。」
語氣有多兇,手上給我擦眼淚的動作就有多輕。
我哽聲:「對不起哥哥,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
他出現的那刻,我不得不承認,所有安慰自己的話都是假的,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阿姨,舍不得那個家。
他不說話,擰開保溫桶,把里面的鴿子湯倒了出來。
吹冷了之后,端在手上喂我。
不確定他的態度,我一口眼淚拌一口湯吃著。
碗見底了,才聽到他開口。
「氣什麼氣,大人不記小人過。」
提著的心放到肚子里,我抑制不住地揚起嘴角。
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突然想到什麼。
「哥哥,阿姨知道了嗎?你不要告訴她好不好,就說我去上學了。」
他輕挑下眉,不咸不淡:
「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你猜這湯是誰煲的?」
「......」
有時候,不發火的要比發火的更可怕。
阿姨見到我,沒說一句重話,只是心疼得直掉眼淚,怪自己沒照顧好我。
她說我那天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她余生都會活在負罪中。
她問我她哪里是不是做得不夠好,沒給足我安全感,才導致我不夠安心。
我愧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滿身是血倒在地上我沒后悔,誤會周海晏不要我了我也沒后悔,但看到阿姨哭我后悔了。
因為我真真切切在她身上看到了作為一名母親的自責和擔憂,而這種情緒我從沒在我媽身上見過。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回家后,阿姨為了方便照顧我,和我在一張床上擠了一個月。
幫我洗澡,給我梳頭,替我擦藥,事無巨細。
溫柔刀,最為致命。
我再三發誓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出現類似行為,阿姨久久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
生活有時候就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我以為拿我爸沒辦法的時候。
有天晚上,小付警官和哥哥閑聊,提到最近賭場又有種新型的出老千技術,為此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