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我想上前攔著她,身旁一只大手拉住了我。
聲音低啞疲倦:「你去,她就不會醒了。」
苦難以同樣的方式流經每個人,而每個人卻以不同的方式渡過苦難的河流,有人沉溺其中長眠不醒,有人背上行囊踽踽獨行。
釋懷是人一生的必經之路。
那晚,直到阿姨哭到脫力,周海晏才上前把她背回房間。
我拿溫熱的濕毛巾,仔細擦過阿姨的臉、手,把上面的淚痕和泥灰擦去,但我知道她心上的傷痕我擦不掉。
阿姨睡著后,周海晏又坐回了沙發,我安靜守在他旁邊。
燈光下,男人仰頭看著天花板,眼眶發紅。
好一會兒,他問:
「怕不怕?」
我說:「不怕。」
傳說,樹上掛風鈴,風吹鈴響,逝去之人會循聲歸家。
我媽剛走時,我每天晚上都會在門口掛一串風鈴。
但是整整兩年,我都沒有夢見過她一次。
反而是我爸,把風鈴摔碎一地,警告我不要搞這些亂七八糟的,害得他心神不寧,每晚做噩夢。
所以怕什麼呢?
你所懼怕的,是別人日思夜想都難以見到的。
我不怕,但是我難過。
我難過他們明明自顧不暇,卻還是盡力給我溫暖。
我難過這個世界總是千瘡百孔的同時,卻仍有人在縫縫補補。
我難過我們好像被不同的苦難銜在了嘴里,在同一個人世間,跌跌撞撞。
周海晏他心里太苦了,苦到我只是坐在他身邊,就能沉浸在他難以言說的苦楚與孤獨之中,仿佛站在生與死的界限處,但同時又被兩者拋棄。
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13
第二天周阿姨清醒過來,她記得前一晚的事。
面帶歉疚地讓我不要害怕,她說她不會傷到我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像極了安齊當年小心翼翼的模樣。
我鼻子一酸,可是在我心里安齊不是傻子,周阿姨也不是瘋婆子,他們只是在經歷旁人理解不了的痛苦。
我說,阿姨你跳的舞真好看,你能教教我嗎?
她一瞬間紅了眼眶,然后擦了擦眼角,點頭說好。
于是那棵桂花樹下的身影從此一大一小,不再形單影只。
只是上帝既沒有給我打開繪畫天賦的窗,也沒有給我推開舞蹈天賦的門。
我怎麼也學不會,阿姨手把手不厭其煩地教我一遍又一遍,直到我能跳得像模像樣。
她說,當年她就是和周海晏爸爸憑借這支舞認識的,他最喜歡看她跳舞。
因為她喜歡桂花,所以他生前最愛桂花樹。
如今死后倒是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語氣平靜。
有著與悲觀相對稱的樂觀,一個在白天釋放,而一個被鎖在黑夜里。
......
這個小鎮發生什麼事情,幾乎是瞞不住的。
流言蜚語,人言可畏。
于是阿姨去菜市場買菜時,我硬要跟著去。
小鎮有兩個菜市場,我家在鎮西頭,去的都是西市場,而周家在鎮東頭,去的是東市場。
小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我幾乎沒來過東市場。
東市比西市大,人也嘈雜。
入口處是一個中年男人,面前停著一輛單杠自行車,車兩邊都掛著大布袋,車頭處系著掉了漆的喇叭:
「收頭發,收長頭發,剪長辮子,高價回收,頭發可以賣。
」
他看見我眼睛一亮,拽著我的胳膊就問:
「小姑娘,頭發賣不賣?」
我媽說長頭發會吸收營養,所以從小我都是媽媽牌狗啃短發,像個假小子。
可我其實是喜歡長發的,所以我媽去世之后,我就不剪了。
四年下來,個子沒長多少,但頭發很長,到腰那。
他猝不及防一拉,嚇了我一跳。
阿姨下意識擋在我面前。
朝他擺擺手,「我閨女頭發不賣。」
然后拉著我就要走。
中年男人急忙攔下,「哎哎哎,高價收!二百行不行?
「三百!三百總行了吧?」
阿姨想也不想,皺眉:「多少我們都不會賣的,好好的小姑娘你別打人主意。」
「已經夠高了!你在別處沒這個價!」
不知不覺周圍聚了一圈人,都在看熱鬧。
「呦,這不是巷子里的瘋寡婦嗎?什麼時候多了個閨女?」
「她男人死得早,怕不是耐不住寂寞了哈哈哈哈。」
「聽說她男人早就不要她了,指不定外面小三小四。」
「邊上那丫頭看著有點眼熟啊,是不是唐老痞子閨女,她媽想不開自殺的那個?」
「誒你別說,還真是。」
「東西兩頭最可憐的兩個聚一塊去嘍。」
「三百還嫌少,見好就收吧!貪心不好哦!」
「前個晚啊,我又聽見這瘋婆子發神經了嘞,你們誰個聽見了哦?」
「噓,別說了你們,小心那個小混混。」
起初是一只狗在叫,后來是兩只,再后來是一群狗在叫,但他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而叫。
一群好事者像堵密不透風的圍墻,他們張牙舞爪,明明素不相識,但污蔑詆毀的話張口就來,三言兩語輕易定義了一個人。
周阿姨雙唇緊抿,牽著我的手都在發抖。
一瞬間,我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揪著,憤怒從胸腔竄到喉嚨眼。
說我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扯上阿姨。
她已經很痛苦了,為什麼還要遭受平白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