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藥水順著右手背上的針頭,漸漸融入體內。
原來他叫周海晏。
模模糊糊中,我想到一個詞:
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國泰民安。」
李老師夸過我名字取得好。
周海晏,他的名字也好。
他爸媽一定很愛他吧。
我的名字是我出生那天,我媽讓我爸取名,他不耐煩地隨手指了指田埂旁的小河,說水挺清的,就叫唐河清。我媽也就這麼答應了。
直到遇到了李老師,經過她的解讀,我才知道一株野草也能開出花。
耳邊的聲音慢慢變得朦朧。
藥力作用下,我又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家長按一會兒,別出血。」
最后一瓶點滴打完了。
護士拔完針,對著身旁站著的男人招呼。
周海晏隨手拖過一張凳子坐下,粗糲的手指按壓上手背的膠布處。
力道不輕不重。
我伸手往回縮了縮,想說我自己來。
一開口,喉嚨干澀帶著苦意,嗓子啞得像只失音的鴨子。
他按住我的手,從床頭桌端過一個紙杯遞給我。
「你可歇歇吧,嗓子被炮轟了一樣。」
「......」
無法反駁。
我用左手接過。
抿了口,水溫正好,甜滋滋的。
是糖水。
我慢慢眨了眨眼,將糖水在嘴里含了會,才咽下去。
房里就我和他,不知道說什麼。
我只好低頭有一口沒一口喝著。
過了一會兒。
男人見時間差不多了,松開手。
「等下帶你去拍個片子,檢查耳朵。」
我下意識抬眼搖頭。
不用。
我存錢罐里的錢,勉強能付得起輸液的費用。
至于檢查,那太貴了,我支付不起。
嗓子失音說了半天,兩人大眼瞪小眼,迷瞪瞪的。
我這才想起來。
于是用手比畫,手語唇語并用,就怕他看不懂。
結果他尋思半天,皺眉:
「不是,你擱這演啞劇呢?啞嗚啞嗚的,看不懂。」
我急了。
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交錯搓了搓,指了指我自己,擺擺手,再指向他。
這應該夠清楚了吧,我說我沒有錢給他。
見他恍然大悟,我松了口氣。
他:「你說要把你的心送給我?然后又不想送了?」
我一噎。
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這個理解好離譜哦。
「行了行了,你小子別逗人小孩兒了。」
門被打開,那個熟悉的女聲走了進來。
是周海晏的媽媽。
早上匆匆一面,沒能看清。
兩人的五官其實很像,但是她看起來就很婉約柔和,不像周海晏,兇巴巴的。
她沒好氣地把周海晏從凳子上擠下去。
逗我的?
我趁機偷偷看向他確認。
男人轉開眼,摸了摸鼻梁。
「......」
什麼嘛,還真是。
周阿姨把手里的保溫桶放到桌子上,打開。
一股米粥的清香瞬間飄蕩在整個屋子。
她探了探我的額頭,笑道:
「來,剛退燒,喝點清淡的,等好了咱再吃大魚大肉。」
我看著面前燉得軟爛的白粥。
一邊咽了咽口水,一邊又面帶歉意地搖頭。
我沒什麼能回報給他們的。
我擁有的東西太少了。
「一天沒吃飯怎麼行?乖,聽話。」
我低著頭摳手不說話。
她嘆了口氣。
轉頭,一巴掌就拍向周海晏后背。
聲音大到我猛地一震。
「都是你小子,人小孩兒肯定又被你嚇的。」
「......」
周海晏神情無語又麻木。
「行行行,是我是我。我身上背的鍋,都可以用來炒菜了。」
「她不吃粥,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
周阿姨努嘴向我示意。
「清清,我揍他了。」
周海晏嘖了聲。
端起邊上的碗。
拿勺子攪了攪,俯身壓近。
鋒利的眼睛里帶著幾分違和的乞求。
「祖宗,吃吧,我倆無冤無仇的,再讓我挨兩下你心里過意得去?」
「......」
我沒忍住笑出聲。
接過碗,一口一口吃著。
「慢慢吃,不急。」
可能是粥太燙了。
燙得我眼眶灼熱。
淚水從臉頰滑落至嘴角,咸溜溜的,我用力想憋著卻怎麼也憋不住。
我怎麼會不懂他們的用心呢。
我家隔壁就這麼哄四歲小孩兒吃飯的。
可我早就不是小孩兒了。
就算是小孩兒的時候,我媽也沒這麼哄過我吃飯。
我爸討厭女孩,他不讓我上桌吃飯,所以我從來都是夾些菜自己到角落里吃。
肉夾了兩塊,他的筷子就會打到我手上,說我貪嘴自私。
飯盛得滿了,他的巴掌就會落在我臉上,說我好吃懶做。
我每次吃飯都是狼吞虎咽,害怕吃得慢了,下一秒碗就會被我爸摔碎而沒得吃。
我媽以前還和鄰居夸過我,說我從小吃飯就不用人愁,像小豬一樣。
她啊,從來都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落下。
怕他們發現,我忙低頭,就差把臉埋在粥里。
我以前真的不愛哭的。
男人拽著一包抽紙,要給又不敢給。
吞咽了下,聲音緊繃。
「媽,這回應該是你粥熬得不行。」
「......」
8
我把粥喝完的時候,眼淚也終于止住了。
「好喝嗎?清清。」周阿姨眼神期待又忐忑。
我展開笑容,重重點頭。
她舒了口氣。
轉頭又給了周海晏一重捶。
「死小子,老娘做飯什麼時候失手過。
」
「......」
周海晏捂著胳膊,眼神幽怨。
我忍不住揚了揚嘴角,意識到這樣不好,又很快壓了下去。
男人視線意味不明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