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不及家人,混混還是講道義的。
晚上,我假裝睡著,聽我爸在隔壁哀號咒罵了一整夜,心里竟有種隱秘的快感。
小混混下手狠。
我爸三天沒下得來床,連打我都沒那麼有勁了。
后來,我怕惹禍上身,每次都刻意避開那條巷子走。
從沒和他有過接觸。
能治得了我爸的,除了他我想不到別人。
于是,清晨天亮半邊。
我第一次踏進這條小巷。
石板鋪就的小路邊緣趴著軟綠的青苔。
盡頭處是一棟兩層小樓,斑駁的老墻面被修整過,刷著干凈的白漆。
樓前一小棵桂花樹打著尖,空氣中都是淡淡的香。
我深吸口氣,推門。
入眼是客廳,墻上掛著各種各樣的手繪。
男人背對門,穿著白色工裝背心,手臂肌肉線條緊實。
一只手指尖夾著煙,另一只手在工作臺上整理工具。
聽見聲響,他彈了彈煙灰,繼續手下的動作。
語氣淡淡:
「現在沒到時間,不營業。」
我知道,門口牌子上寫著 15:00—24:00。
但我想說,我不是來紋身的。
卻發現連把嘴張開都異常艱難,昨晚的傷忘了處理,嘴角粘在了一起。
「你下午再……」
他轉過頭。
手里的煙都抖了一下。
黑眸定定看著我,好一會兒,低聲罵了句「艸」。
還沒等我思考為什麼。
「兒子,蛋炒飯吃不——哎喲我去,我就說今天起早了,見鬼了見鬼了。」
女人剛露個頭,就連忙拿著鍋鏟沖回廚房,快得只看清一片衣角。
「......」
意識到什麼。
眼前遞來一面小鏡子。
男人抵了抵腮,將煙摁滅,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
我接過。
鏡子里,少女面色蒼白,披頭散發。
眼底一片青黑,偏偏眼睛又大,半邊臉腫得老高,嘴角還掛著干涸的血跡。
身上的校服紅白相間。
還是大清早出現。
怎麼看都有些驚悚。
剛剛沒被打,算他脾氣好,算我走運。
我尷尬地搓了把嘴角。
他伸手撿起沙發上的皮衣,三兩下套身上。
「你下午也不用來,我不給未成年紋身。
「尤其是離家出走的叛逆小孩兒。」
他誤會了。
我搖頭,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十塊錢。
慢慢放到桌上。
「聽說你收保護費,那你……能不能保護我?」
他不輕不重掃了我一眼。
「你看我像黑社會?」
我大著膽子仔細瞧他的模樣。
出乎意料的年輕。
眉眼冷峭,長睫濃如鴉翅。
很好看,也很兇。
尤其是面無表情的時候。
不僅像黑社會,還像黑社會老大。
心里這麼想,嘴上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
「......」
「......」
他扭了扭脖子,嗤笑出聲。
「膽子倒挺大,誰家小孩兒?」
「就,最西頭那家的。」
他想了下。
「?唐世國是你爸?」
「也可以不是。」
「......」
似乎嫌低頭跟我說話脖子酸,他轉身坐在沙發上。
「那晚你不是也看見了?
「我打了你爸。」他說著拿起桌上的水杯。
「那你要打我嗎?」我問。
「你欠打?」他反問。
我果斷搖頭。
我爸欠,我不欠。
他掀了掀眼皮。
「那不就得了。」
他的意思是不會對我動手。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相信他說的話。
見話題岔遠了,我把桌上的十塊錢,又往前推了推。
或許是我對我爸被打這件事太過淡然,抑或對向打我爸的人求助這件事又太過執著。
他詫異道:「不恨我?」
「恨。」
「恨你怎麼沒把他打死。」我想都沒想。
對面的人猛地被嗆住,咳了好幾聲。
他捏著杯子。
「不是,你想讓我怎麼保護你?」
「把我爸打死。」
一半氣話,一半真。
他水也不喝了,直接把杯子放桌上。
「人不大,路子倒挺野。」
我心里沒底,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把他打殘也行。」
他揉了揉眉心,沒好氣道:
「這活接不了。」
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
但是當聽到否定答案時,還是會失望。
心慢慢沉了下去,感覺上氣不接下氣,頭也發暈。
視線漸漸模糊。
下一秒,我就向前栽了過去。
隱約落入一個倉促的懷抱。
男人氣極反笑。
「媽的,一大早遇上碰瓷的了。」
7.昏昏沉沉。
好像睡了很久。
鼻息間是消毒水的味道。
嘴角涼涼的,似乎不腫了。
右手被溫暖的掌心輕輕握著,莫名有幾分憐惜的意味。
耳邊是男女的低語聲。
「死小子,人小孩兒暈倒有一半是你嚇的。」聲音帶著責備。
「我簡直比那竇娥還冤。」男人聲線懶散。
「冤什麼冤?人醫生剛剛怎麼說的,高燒、情緒過激、長期營養不良加低血糖,前兩個你敢說跟你沒關系?人都快燒熟了,你擱那東拉西扯的。」原本溫柔的女聲陡然高了八度。
像是氣不過,掌心動了動,女人起身給了男人一重捶。
「嘶。」男人故作痛呼。
隨后熟悉的氣息靠近,我的右手又被溫熱穩穩托住。
「你不知道我剛剛給她換病號服,那身上啊,瘦瘦巴巴,全是青紫,沒一塊好肉。」耳邊的聲音頓住,有些哽咽,「這小孩兒,受老罪了啊。」
男人散漫的聲線收斂,倏然多了幾分凌厲。
「媽的,唐世國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老畜生,親閨女都下得了狠手。
「早知道那天真弄死他得了。
」
「周海晏!你安穩點行不行?」
似乎是觸到了雙方的禁區,兩人對峙中都沒開口。
一時間,病房里安靜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