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也如出一轍。
我無法控制地變得麻木,冷眼看著媽媽前腳哭得傷心欲絕,后腳討好得小心翼翼。
我以為我不會再比今天更加失望了。
但失望的背后,還有絕望。
十一歲那年,我被我爸打到骨折。
無論她說什麼,我都執意要去報警。
她哭著跪下求我,她說我要是報警就是在逼著她去死。
一個母親給女兒下跪。
我被死死釘在了道德的恥辱柱上。
無路可進,無路可退。
她愛我嗎?
我已經分不清了。
或許是愛的,但她對爸爸的愛幾乎將她掏空。
最后分給我的所剩無幾。
家里的破碗數不勝數,因為生活捉襟見肘,媽媽一直把能用的都留著。
她把最好的碗給我爸用,第二好的留給了我,碗邊裂口最多的留給了自己。
后來。
破碗越來越多,她自己也分不出個高下好壞。
大家手里拿著一樣的破碗。
把生活過得一樣稀爛。
爸爸開口要的錢越來越多,每天回來心情越來越差,下手越來越重。
然而過了幾天,爸爸卻突然容光煥發。
不僅買了只燒雞回來,還給媽媽買了件新裙子。
媽媽以為是春天來了。
沒想到爸爸的話,讓她如墜嚴冬。
爸爸拉著她的手:
「婉柔啊,就我們那個賭場,有個大老板,人家有錢又有本事。他很欣賞你,你穿上這裙子,明晚陪他吃頓飯怎麼樣?」
媽媽一直長得很好看,是鎮上出了名的美女。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地盯著爸爸的眼睛。
慢慢道:「只是吃飯嗎?」
像是在確認什麼。
爸爸眼神飄忽,不敢直視。
他說:「婉柔,求求你幫幫我好不好,就這一次,大老板說以后會帶我混,我就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了。」
媽媽坐在那里,顫抖著話都說不出來,像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木偶,瞬間老了十歲。
我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
就好像萬念俱灰。
爸爸以為她不會答應,轉臉對她破口大罵:
「你不是在老子床上叫得挺歡嗎?怎麼換個人就不行了?
「媽的,你連張大蔣他老婆腳后跟一層皮都不如!」
張大蔣的老婆我知道,住在鎮西頭。
同學們說她是做雞的。
做雞養老公。
媽媽已經淚如雨下,她拽著爸爸的袖子讓他別說了。
「我去,我去!」
3
那晚爸爸拉著她說了很多好話,晚上呼嚕打得都更香了。
媽媽摟著我睡在隔壁雜物間的小床上。
嘴上不停地說著:
「他以前對我很好的,以后也會好的,是不是?」
我問:
「那現在呢?」
她轉頭緩緩看向我,眼角一片濕潤。
「他以前對我很好的,沒有你的時候他對我真的很好,要是沒有你,要是沒有你會不會……」
我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眼里寫滿了哀傷。
我原以為這顆心已經不會再痛了。
她猛然清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抱住我,搖頭解釋:
「清清,媽媽不是那個意思,媽媽沒有那個意思。」
直到我睡著,她都在低聲自言自語。
第二天下午,放學回來。
家里一個人都沒有。
我推開臥室的門,媽媽穿著嶄新的白裙子,閉著眼靜靜躺在她和爸爸的婚床上,頭頂的墻上掛著他們的婚紗照。
鮮血順著媽媽的手腕一點一點往下滴,快要滴干了。
地上是一攤半干的血跡。
身體也變得僵硬。
媽媽自殺了。
她死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夢里。
爸爸的心早就空了,可媽媽總是認為下個春天它就會發芽,最后聚滿的期待落空,身和心一起死的反而是她自己。
真正的道歉是回報和補償,語言上的道歉只是苦肉計,所以爸爸根本不值得被原諒。
但是媽媽從來都聽不進去。
這年我十一歲,以后就再沒有媽媽了。
從此生活的風雨都向我襲來。
爸爸的怒火也由我一人承擔。
再也沒有人抱著我入睡,再也沒有人會喊我清清。
屬于媽媽的馨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屋子的煙酒臭味。
媽媽走后,爸爸不但沒有傷心,反而怒罵她不知好歹,連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為她舉辦。
每一次酗酒后的拳頭將我打倒在地,隨之站起來的是對他徹骨的恨意。
他打我,我就報警。
我曾天真地以為報警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但是他被關個三五天,出來之后的怒火更甚,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我被打到吐血,被打到短暫性失明。
無數次頭暈目眩間,我一度以為自己會死掉。
可悲的是,沒有。
可能是因為,他應該死在我前面。
我恨他,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懦弱不敢還手。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看見他就會忍不住渾身發抖。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怕一個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這種恨意支撐著我搖搖欲墜地活下去。
日子過得就像一攤爛泥。
散發著令人厭惡的氣息。
因為家里窮,沒有媽疼,沒有爹管,成績一般,沉默寡言。
我成了初中里被同學欺負的對象。
他們把我當成口中的談資,一邊孤立我,一邊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