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遍又一遍,痛了一次又一次,如同自虐一般。
玉荷打開門見到謝燕之這般少見的失態模樣,也不免面露幾分詫色。不過她很快便寂靜了下來,如今她都自顧不暇,旁人又與她有何干系呢?
不過她抬頭看了看檐外如瀑般的大雨,又看了看謝燕之腳邊不斷暈開的水漬。最后,她還是移開了身子,讓謝燕之進屋。
屋內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小忘安酣甜地在床上熟睡著,明暖的燭火輕輕地躍動著,寧靜而又溫馨。
謝燕之遠遠地站在門邊,不敢向前靠近玉荷和孩子,他怕將身上是的寒氣和濕意渡給她們。
他心中波瀾滔天卻沉默了許久,終于開了口,卻又無言,似是難以啟齒。是了,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于事無補,徒增傷害罷了。
末了,只化為一聲世事無常的嘆息,和一句不合時宜的「我過來看看你們。」
「少爺......」玉荷輕聲喚她,溫婉的聲音夾雜在暴烈的大雨中,讓人有些聽不真切。謝燕之微微有些出神,其實自玉荷走后已經很多年沒人叫過他少爺了。這一聲少爺響在耳邊,卻又仿佛來自很遙遠的過去,來自他和玉荷未曾分別過的年少歲月。
「其實你不必這樣,過去了已經過去了,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玉荷并不知謝燕之與平陽郡主為何和離,但是無論如何都與她無關了,她已經有阿桑了。
謝燕之凄寂地搖了搖頭,苦澀地哀笑著。其實他愛上她,并不是在后來的某一次心血來潮,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可能是在謝家落難時,他們相互扶持的時候;也可能是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時候;也可能是玉荷剛來謝家,他遙遙一望的時候......他其實早已愛上了玉荷,只是這份愛像春雨一樣潤物無聲,看著表面不顯卻在一日又一日的浸潤中深入骨髓。
等他后知后覺地幡然醒悟時,卻已經錯過多時,滿盤皆輸了。
「如果這一次我熬不過去,我想將忘安托付給你,幫我好好養大他,好嗎?」玉荷低聲地乞求道,如今除了謝燕之,她已經不知道還能將孩子托付給誰了?
「好。」謝燕之不忍再看,他狼狽地別過臉,淚水在玉荷看不到的臉側無聲地滑落......他是她不幸人生的源頭,如果不是為了保下他,她不會自小流落在外......她會被嬌養在謝府,從小錦衣玉食,不受風霜......她會覓得如意郎君......她會一生順遂無憂......
得到謝燕之的應承,玉荷釋然地笑了笑,她溫柔地望向熟睡的小忘安,淚眼中有不舍和虧欠。他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那麼地小......那麼地乖......
「你知道嗎,當初我真的是好恨你,明明陪在你身邊那麼多年的人是我,最后為什麼被舍棄的人也是我。我當初一想到你和平陽的孩子將來會在溫帳暖裘,眾人祈望下出生,而我的孩子一出生卻連個幫忙抱他的人都沒有,我就真的好恨,好難過啊......」玉荷娓娓地訴說著往事,聲音從容而平靜,那是一段已經放下了的過往。
「對不起,是我錯了......」謝燕之心如刀絞,他艱難地開口。玉荷的每一字都令他如受千刀萬剮,字字皆痛......
玉荷無謂地笑了笑:「幸好都過去了......」
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二十六)
晨光熹微,東方欲曉。
謝夫人在謝家祠堂中枯坐了一整夜,她癡癡地望著亡夫的牌位,一時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ŷƶ
謝至,我見到我們女兒了......你知道嗎?她已經十九歲了,很快便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好似她在我腹中,你對沈定若笑言:「若是個女兒,長大便將她許配給你好不好?」
還在昨日,轉眼便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麼多年,她沒過一天好日子......她才十九歲啊,你怎麼能讓別人這樣糟蹋她......
謝夫人忍不住悲慟地大哭,可是她卻再也流不出眼淚,她的眼淚在這一整夜中早已流干了。
她扶著侍女虛浮地起身,她想......她想去看看她的孩子......
謝夫人來到玉荷院子的時候,玉荷正在給小忘安縫小襖。
當玉荷抬頭望向她的時候,她才驀然地發現,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好好地、仔細地看過她,其實玉荷與她父親竟是有幾分相像的......
她將湯盞輕輕地放在桌上,那是她一大早去后廚親自燉的,是一盅鮮美清補的魚湯。她想,玉荷這些日子傷慮過度虧空了身子,現下將近臨盆,更該好好補補身子了。
玉荷不解地望著她,在謝府,她與謝夫人自小便不親近,反而是謝老夫人對她更疼惜憐愛些。不然,謝夫人也不會在當初謝燕之執意要落掉她腹中孩子的時候袖手旁觀。
玉荷迷惑的眼神猶如細密的冰錐,從四面八方牢不可破地將謝夫人困住,不動聲色間便已痛徹心扉。
她悲痛地別過身,偷偷抬袖拭去眼角的淚水,嘴唇幾度開合,卻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