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長得很像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孩子……
謝燕之萬箭穿心,肝腸寸斷。沾血的往事又被掀開。當初他真的大錯特錯......
那個孩子竟然活了下來......玉荷竟然把他生了下來......
(二十三)
玉荷被接回了謝家。
故地重臨,也不過如此。
謝燕之跟她說,阿桑去溫嶺前回了趟京城,將她們托付給了老太傅。若他此行當真遭遇不測,希望能將她們接來京城妥善安置,庇護她們平安。
既然阿桑希望她們去京城,那便去吧。反正沒有阿桑,在哪里都是他鄉。
哀大莫過于心死。在得知阿桑的死訊后,玉荷如同失了活水的泉,日漸干涸。
她多麼想像當初跟阿桑承諾的那樣,若他為國赴難,她會以他為榮,將他珍藏在心底一輩子,然后相忘于江湖,好好地活下去。
直到禍難真正降臨,她才知道原來信守諾言是這麼地艱難......
永失所愛......太痛苦了......
她見到桑樹便會想到他......見到明月也會想到他......見到細雨也會想到他......見到小忘安也會想到他......
他在她的世界中,無處不在。水池中的漣漪是他,樹梢上的鳥鳴也是他;春夏是他,秋冬也是他。
玉荷日復一日,作繭自縛,消磨生機。
在謝府中,玉荷每天都是安靜地獨坐房中,默默地望著窗外的海棠樹,一動不動。她不落淚,也不開口,如游魂一般。
只有在對上小忘安和腹中未出生的孩子的時候,她才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她腹中的孩子已經七個月了,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著,可她的身子卻因連日來吃不下東西而越發嶙峋。
大夫說她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已經虧空了身子,再加之最近哀痛欲絕,心神大傷,若再不好好調理身子,怕是撐不到孩子出生的時候了。
玉荷躺在床上,她的臉色蒼白憔悴,身子單薄消瘦,雙目灰白無光,竟隱隱有大限將至之兆。
她失神地望著窗外的海棠樹,海棠花開了,春天來了,可是她的愛人卻永遠不會歸來了。眼淚默默地順著臉側滑落,打濕了她的鬢發。
她多麼想把阿桑的孩子平安生下來,多麼想勇敢地活下去,多麼想陪著孩子們一起長大,多麼想信守約定,在百年之后黃泉之下能與阿桑無愧相遇......
可是太難了,她做不到......沒有阿桑教她,陪她,她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她想,她這一次可能是走不出來了......
謝燕之將大夫送走,來到玉荷床邊,看到玉荷頹敗枯萎的模樣,他心如刀割。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當初不是他不要她和孩子,她就不會遇見沈定若,也不會愛上他,也不會在失去他后這麼萬念俱灰。是他害了她。
他幫玉荷將被角捋好,輕聲勸慰道:「玉荷,忘了他吧,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我會把他當作自己親生孩子一樣。」他的聲音微顫著,他并不如他表面看到的那樣淡定自若。他也會害怕,害怕愛人的拒絕,害怕愛人的離去。
玉荷渙散的眼神終于慢慢聚攏,看向了他,她怔怔地看向他,眉頭輕蹙,似是疑惑,良久她才輕輕地開口:「可是你當初......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她的聲音還和之前一樣溫和,沒有一點惡意,似乎只是在陳述自己的不解罷了。
玉荷平淡的話語落在謝燕之身上,卻猶如平地驚雷起,輕易地便讓他潰不成軍。他仿佛在那一刻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他踉蹌著退了好幾步,直到扶住案臺才勉強站穩。
對于小忘安的出生和身世,他一次都沒有問過玉荷。他不敢,也不配。那段過去,他比她更害怕提及。
單是只言片語,都足以讓他遍體鱗傷。
她當初,該有多痛......
(二十四)
謝燕之每次見到小忘安,都忍不住熱淚盈眶。這是他的孩子,這是玉荷為他生下的孩子。他遲來地感受著初為人父的喜悅和感動。
小忘安乖巧又懂事,玉荷和沈定若真的將他教得很好。謝燕之在欣慰之余又有些可惜,這些本來應該由他來做的。
小忘安還小,不太懂得人世間的生離死別。他只知道爹爹遲遲不歸家,而娘親一天比一天沉默。
在一次謝燕之教小忘安讀書的時候,小忘安仰頭天真地問他:「將軍,你知道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嗎?娘親很想他,忘安也很想他。」
他內心苦澀,竟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怎麼跟小忘安解釋沈定若已經死了,也不知怎麼跟小忘安解釋他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早在當初,他要殺了還未出生的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如今談天倫之樂,談承歡膝下的資格了。
他本可以有美滿的家庭,有溫婉的妻子,有乖巧的孩子,是他自己親自葬送了這一切。
說起沈定若,其實他對他只有幾面之緣,只知道他是老太傅得意門生,自小便跟著老太傅。他驚才絕艷,卓爾不群。
三年前奉旨徹查溫嶺一案,卻在途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直到半年前再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