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荷用力地回擁著他,給予了他無上的力量。
「你以后還會回來嗎?」玉荷問他。
「等事情了結之后,我就回來接你們。」阿桑輕撫著她的發,聽院外雨聲滴答。
「阿桑,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我和孩子會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好,我答應你。」
大雪紛揚,又到了冬天。
玉荷腹部緩緩地隆起,形成一個柔和的小山丘。
她每天都會在黃昏的時候抱著小忘安坐在院子里迎著夕陽候著遠方的歸人。
「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忘安好想他。」小忘安乖巧地坐在玉荷膝上,無憂地玩著阿桑給他刻的小木馬,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爹爹了。
「快了,爹爹很快就回來了。」玉荷溫柔地輕撫著微隆的腹部,她悠悠地望著天邊被夕陽染紅的暮云,眼神盈滿了無法訴說的思念。阿桑,你要回來了嗎......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你知道嗎......你快要當爹了......他快四個月了......
冰雪初融的時候,玉荷沒有等回她的阿桑。
她最后等來的是謝燕之,和沈定若的死訊。
(二十二)
久別重逢,已有四年。
院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恍若隔世,謝燕之見到了玉荷,那個他以為早已不在人世上的愛人。
幾年未見,她還是和之前一樣美麗溫婉。
她身穿淺綠色的冬襖,撐著墨綠色的油紙傘,遙遙地立于蒼茫素雪間,輕易地成為了天地間唯一的春色,復蘇了謝燕之寂靜干涸多時的心。
愛人死而復生,失而復得。滔天的喜悅將謝燕之掩埋,他牙關咬緊克制著,身體卻仍忍不住微微戰栗著。
他眼眶發燙,忍不住想要落淚。她還活著,上天終究還是待她不薄。
對于重逢,他曾設想過很多次......
他會緊緊地將玉荷擁入懷中,跟她訴說這些年的刻骨銘心的思念和愛意;他會細細地撫繪她的眉眼,祈求她的原諒;他會拂去她一身的風雪,好好地彌補她......
可是玉荷欣喜地打開門,見到是他后漸漸黯淡下來的眼眸就像一場寒冷的暴雨,澆滅了他所有的妄想和奢望。
玉荷的眼中倒映著的身影明明是他,卻再無往日半點情意。沒有愛意,也沒有恨意......有的只是期盼落空的失落......
謝燕之心如刀割,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失去玉荷,其實并不在被屠戮的焦搖山,而是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謝府。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早在那時候,一切便已成了定局。玉荷,早就不是他的了。
那樣溫柔卻濃烈,謙卑卻堅定的愛,他這輩子不會再擁有了。
曾經耳鬢廝磨的枕邊人,如今卻如萍水相逢般相對無言,謝燕之不免心生哀戚。
垂首傷神間,他看到了玉荷隱在溫厚冬襖下的隆起腹部,他不由得微微發怔。
曾經,他也有過一個孩子......曾經,他也是有機會做一個好父親的......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的話,應該也三歲多了......
良人另覓,是他當初勸說玉荷的。如今想來,真是可笑......
「娘親,是不是爹爹回來啦?」院中傳來孩童稚嫩雀躍的呼聲。
玉荷抬眸沉靜地看著他,微微出神。往事紛紛擾擾,恍若前世。她只是從來沒想過,在有生之年,她還會見到他。
她以為她會恨他,會怨他......沒想到久別重逢,她竟心如止水,古井無波。
她想,她真的走出了那段暗黑血色的過去了。阿桑和小忘安,還有腹中這個未出生的孩子,都是上天對她最好的饋贈。
思及愛人和孩子,她不免柔情萬千,連眉梢都帶著暖意,竟給一種春意已來的錯覺。
她對故人釋然一笑,道了聲別來無恙。雁過無痕,葉落無聲。
她輕輕斂眸,轉頭看向院內,帶著笑意對著院內的孩童柔聲應道:「爹爹還沒回來,是娘的……一位故人……」
故人......謝燕之神魂皆碎......
在天崩地裂中,謝燕之驟然想起了一件一直被他遺忘卻又很重要的事。他來這里,是受父親舊友當朝太傅所托,來接他學生沈定若的遺眷。可是......沈定若......已經死了......死在溫嶺的一場流民叛亂中......尸骨無存......
沈定若的遺眷......玉荷隆起的腹部......孩童口中未歸家的父親......謝燕之在這一刻知曉了一切。
他猛地抬頭望向玉荷,眼中似有悲凄和憐憫。
上天對玉荷太殘忍了,終究又是,不歸路。
「他死了。」謝燕之輕聲道,他不忍地別開眼,不敢去看玉荷的眼眸。
「誰?」玉荷眼前一黑,全身好似都被大雪覆蓋,冷得她搖搖欲墜。阿桑明明答應過她,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沈定若。」玉荷心中最后的弦還是繃斷了,她絕望地閉上了眼,淚水自她蒼白的臉上緩緩滑落,落在了雪地上。風雪呼嘯,似乎也在為這個落魄的可憐女子鳴不平。
這時,一個小小的孩童冒著風雪從屋內跑了出來,躲在玉荷身后。
他怯怯地探出頭看了謝燕之一眼,很快又藏了回去。
雖然很快,雖然只有一眼,但是足夠了。足夠謝燕之看清他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