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極了他和玉荷的過去......
如今他想,玉荷之所以當初那麼珍視那只木簪,不過是因為這是她喜歡的人送給她的罷了。
木簪終究不夠長久,還是玉簪更相宜合襯些。他的玉荷本來就是如玉般美好的人。
謝燕之溫柔地想著:玉荷看到這支簪子會喜歡嗎?會原諒他嗎?她或許剛見到他的時候,會流淚,會怨恨,會推開他......但她應該會很快原諒他,畢竟她是那麼溫順柔和的人,畢竟她那麼愛他......
他會將她輕輕擁入懷中,珍重地吻去她眼角苦楚悲戚的淚珠。他會跟她懺悔,跟她傾訴,祈求她的原諒。他會娶她,余生至死,生同裘,死同穴。
余下日子,他會好好疼惜她,像當初她待他那樣。
少年夫妻老來伴,到了白發蒼蒼,他們還在一起。
一起看冬雪揚,一起看夏花落。
在出發去焦搖山尋玉荷前,謝燕之去赴了謝父昔日舊友的一場宴席。
在宴席中,一個孩童猝不及防地跌撞進他的懷中。他是那樣地小,那樣地柔軟......
謝燕之微微發怔,血色的回憶又被掀開一角,如果......如果當初那個孩子能夠生下來的話,是不是也這般大了......
那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會像玉荷多一點還是會像他多一點......玉荷一定可以將他教得很好......
可是沒有如果,因為他的心狠,因為他的無知,那個孩子早已化成一灘血水......
謝燕之眼中痛苦浮沉,宴席主人以為他身有不適,便將他引入內間休憩。一路閑談。
「你祖母最近身體還好嗎?」
「祖母身體健朗,這些日子一直在玉龍寺清修。
」
「你祖母的母家是不是在益城那邊。」
「是,不過早些年遷去洛都了。」玉荷在益城,一提及那個地方,謝燕之整個人都變得放松和愉悅起來。他本來就長得清朗,現下眼里盈著笑,縱使臉上還帶著大病初愈的清瘦蒼白,也是風華無雙。
「遷走了好,春初的時候,益城根本就是人間煉獄。第戎那群畜生,在城破了之后,燒殺搶掠,屠戮全城。」宴席主人并沒有發現他的不同,繼續扼腕道。
謝燕之驟然抬頭,如遭當頭一棒,他眼里滿是不可置信和絕望。他痛苦地重復著:「屠戮......全城......」每個字都沉重的好似裹著鮮血,艱難地切齒而出。可是......可是玉荷還在那里啊......連日來母親的不忍與反常......原來是害怕他知曉殘忍的真相......
「那焦搖山呢?」謝燕之聽到自己顫著聲開口,他還在奢望,奢望他惡事做盡,神明卻依舊對他留有最后一點慈悲。他渾身如置冰窟般一陣一陣地發冷,他的手不斷地哆嗦著,他顫抖著裹緊了身上的外袍,企圖汲取最后一絲溫暖。為什麼都到了春天,卻還這麼冷。
「整個焦搖山一片焦土,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他的報應還是來了。衣袍中的玉簪刺破了掌心,絳青色的布料被鮮血泅成了深色,謝燕之的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年少時,他曾弄丟了一件寶物,后來再也找不回來了......
(二十一)
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
春去秋來,在一個蕭索席卷大地,落葉紛紛,涼意漸起的秋日,阿桑想起了一切。
他溫柔地跟玉荷訴說著他的過往。
他的名字叫沈定若,是大將軍沈堪長子,他的父親因為十七年前茫真犯境時主戰,先帝受奸臣蒙蔽,以叛國通敵罪論,被處以極刑,滿族株連。他的母親在抄家前冒死將他和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送出沈府,后自刎于父親靈堂前。他被老太傅收養,而幼弟被父親的一位下屬收養。
三年前年初,溫嶺大旱,朝廷賑災。卻還是出現了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開春后又起瘟疫,整個溫嶺成為了人間煉獄,變成了一座死城。
老太傅冒死進諫,圣上震怒,連派了幾波欽差大臣都在半路死于非命。他的好友也因為此事牽連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處死。
他奉旨徹查此案,卻在半路接連被截殺。最后死里逃生,暈在玉荷的小酒館前,卻失去了所有記憶。
「你會繼續查下去,對嗎?」她自己心中已有答案,卻還是問出了聲。
「為民請命,為國赴難。不僅是老師入朝為官的初衷,亦是我的初衷。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后起。我父親志如此,我亦如此。」阿桑眼神深邃堅毅,似是在追憶很久遠的往事。
「可是會很危險。」玉荷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狼狽地滴落了下來。
「玉荷,是我負了你。」三尺之軀已許國難許卿。阿桑悲戚地將玉荷輕輕擁入懷中,抬手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他過去一直克己守禮,在情一字上不敢逾矩,便是怕有朝一日赴難,連累妻兒。可是最后,他還是對玉荷動了情。終究是他虧欠了她。
「阿桑,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沒有辜負任何人。
我之前跟你說過,愛一個便要愛他全部。愛他的過去,也愛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