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望地哀笑著,眼中似是有淚。
謝夫人見他這副作踐自己的模樣,心如刀割。她含淚勸道:「孩子,忘了她吧,要不娘幫你把平陽找來,你之前是那麼喜歡她。」喜歡到不惜一切地去傷害另外一個那麼深愛著你的人。
「平陽......」謝燕之喃喃地重復著這個曾經是他的執念的名字。
平陽嫁入謝府后一直在玉龍寺修行,她說她此生愛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她余生只愿和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
他們兩個人其實自始至終都不是愛情,從前是他,也只有他,看不透罷了。
如今是該了結的時候了。他自己困于死局之中,不應該再牽連他人。
一封和離書。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娘,你能不能跟玉荷說,我時日無多,當初我對不起她,如今我報應來了。讓她來看看我如今的下場......我真的很想再見見她......很想再跟她說說話......」謝燕之抿了抿唇,仍抱有最后一絲幻想。玉荷當初那麼愛他,對他那麼好,那麼心軟,她不會對他這麼絕情的。
謝夫人不敢告訴他真相,真相太過殘忍了。這幾日,他是靠著對玉荷的想念和執著在硬生生撐著。若他得知玉荷身死,萬念俱灰,決計熬不過后天兇險萬分的刮骨療毒的那一關。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與故去夫君僅存的唯一血脈,傾注了她所有心血與想念,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她眼前死去。
那天,她欺騙了她的孩子。她跟他說:「玉荷說,如果你好了之后親自去焦搖山跟她贖罪,她或許可以原諒你。
」
「真的嗎?玉荷她真的是這樣說嗎?她真的還會原諒我嗎?」如她所料,謝燕之的眼底重新燃起了生氣和光彩。
「會的,玉荷她會原諒你的。」只求上天保佑我兒平安,所有業障,吾愿一人承擔。
那時,謝燕之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當中,他并沒有看到他母親眼中的凄愴與煎熬。
他帶著祈望邁過了鬼門關,卻走向了萬丈深淵,走向了萬劫不復。
(十八)
深夜,一道寒光掠過阿桑的眉眼間。
他陡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手提彎刀,眼神陰鷙的蒙面人。
那人見他醒來,猙獰地嗤笑著道:「沈定若,我之前還當你是個人物。沒想到卻是貪生怕死之徒,躲在這窮山僻野茍且偷生。之前你倒是命大,在那麼多人的追殺下還能僥幸逃脫,這次,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說完,揮刀便刺,招招狠厲,取人性命。
阿桑格手躲過一次猛烈的攻擊。忽然他的動作凝滯了一下,頭痛欲裂,好像頭腦中有什麼洪流要決堤而出。
沈定若,這個名字好熟悉,是他的名字嗎……
一些細碎的片段一閃而過:他穿著紅色的官袍自巍峨的宮墻徐徐走過;朝堂上滿頭銀發的老臣冒死進諫;烽火中,瘦弱的嬰孩在他死去多時的母親身邊無助地哭喊著;在處刑前,書生依舊挺著不屈的傲骨......
頭好痛......我究竟是誰......
黑衣人趁著阿桑分神心亂之際,鎖住他的喉嚨將他克制住,彎刀逼近阿桑的胸口,他桀桀地笑著:「我現在就送你下去和你的老師好友一起......」
驟然,他狂妄的笑聲忽然中斷,動作一僵。
臨死前,他不甘地向身后看去,竟是一個臉色慘白的柔弱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握著沾血的簪子,戰栗著連連后退。
黑衣人在不可置信中咽了氣。
玉荷脫力般地跌坐在地上,她臉色蒼白,渾身冰冷。她的衣裳早已被虛汗浸透,被寒冷的夜風一吹,更冷得讓人心顫。
她抱著膝蓋蜷在角落里,不發一言,只是驚恐呆滯地盯著黑衣人的尸體......
阿桑終于恢復了清明,他心疼地將玉荷從陰寒潮濕的地上抱起來放在他的床榻上,用被子將她緊緊地裹住。他雙手不斷摩挲著玉荷沒有半點血色的指間,試圖給予她一點暖意。兩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像兩條相濡以沫的魚兒。
「阿桑......我剛剛......殺了人......」玉荷縮在阿桑懷里,攀著他的肩靠在他的頸邊,身子不住地發著抖,惶恐無助地哭出聲。
滾燙的淚水滑過她的臉龐,滴落在阿桑的胸膛上,熨得他的心頭一悸。
勇者的堅毅果敢固然可頌,弱者的一腔孤勇卻更為難得。
他只是沒想到,玉荷那樣溫柔膽怯的人,能為他做到這般地步......
是意外,是震撼,也是感動......
阿桑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脊背,炙熱寬厚的手掌給予了玉荷些許力量,好似在漂泊已久的孤舟終于得見水岸,漸漸心安。
「你是為了保護我,玉荷,沒有你,我今天活不下來的。我要感謝你,謝謝你救了我......」他看著她,溫柔又慈悲。抬手輕輕地替她梳攏耳邊亂了的碎發。
「他們以后還會再來嗎?」
玉荷的哭聲漸漸地低了下去。
「我不清楚,不過我們要盡早離開這里。」他一個不明來路,不知歸途的人,若是因為他那迷霧般的過去而連累到玉荷和她的孩子,那是萬死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