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此生不會負她。」玉荷的眼淚流干了,她再也流不出眼淚了。她的心也死了。悲極反笑,她悲戚地凄笑著,真可笑,他們的堅貞愛情竟要她和孩子來填命。
「喝下這碗藥,一切都會過去了。」謝燕之不再看她,轉身向屋外走去。他說得那樣輕易平靜,仿佛他在斷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命。
在跨出屋門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身后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謝燕之,你會遭報應的。我詛咒你此生永失所愛。孤獨終老。」
這個聲音的主人,從九歲就陪在他的身邊,從未跟他說過一句重話。直到今天......謝燕之的心忽然一緊,他的腳步微微一頓,不可察覺地,又跨了出去。沒有停留,沒有任何留念地離開了。
在被兩個下人摁住,婆子拿著藥越來越近的時候,玉荷忽然想到了謝夫人,謝老夫人在玉龍寺清修,如今府中能為她腹中孩子爭得一條生路的只有謝夫人一人了。
玉荷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仿佛看到一線生機,「我要見謝夫人,我要見謝夫人。」
端藥的婆子似乎是不忍看到玉荷這樣徒然地掙扎,「玉荷小姐,你就從了吧,老婆子過來的時候,夫人就說了謝府是少爺的謝府,一切由少爺做主。這藥藥性很猛的,痛一下就過去了。」
聽完婆子的話,玉荷一下子安靜頹敗下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呢,我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們啊?在藥被灌入口中,萬事已成定局的那一刻,玉荷還是想不通為什麼謝燕之,謝家人要對她如此絕情?
(八)
三天后,謝府的婆子送來了一沓銀票,苦口婆心地勸道:「玉荷小姐,聽老婆子一句勸,你和少爺終究不是一路人。拿著這些錢,以后你和謝府就兩不相欠了。好聚好散,回去后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玉荷自從落了孩子,臉上失了血色,身子也單薄伶仃了許多。她穿著一身素衣,臉色蒼白,了無生機,仿佛那天過后,她便只是這世間的一縷亡魂,再無念想。
玉荷沉默地接過銀票,不發一言。看著這些銀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漫天的血,刺骨的冷,凌遲的痛。還有,謝燕之不加掩飾的淡漠與絕情。
她只覺得可笑,四年的光陰和一條命就換來了這些。好個兩不相欠。
回去嫁個好人家?玉荷癡癡地笑著,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
一個失了貞潔,落過孩子的女人,能嫁給哪戶好人家呢?
婆子看著玉荷神傷的模樣,惋惜地搖搖頭,輕嘆著離開了。
最后,直到玉荷離開的那天,謝燕之都沒有去看過她,一次都沒有。
玉荷后來被送回了焦搖山,那個她長大的地方,那個孽緣開始的地方。
焦搖山還是那個焦搖山,可是爺爺卻老了那麼多,爺爺的眼睛渾濁了,頭發銀白了,被佝僂了。不過玉荷也不是當初離開時那個天真無憂的玉荷了。
世事變遷,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爺爺坐在門口,他已經走不太動了。看到玉荷回來,他什麼都沒問,只是憐愛地摸著玉荷的頭發,像兒時那樣:「回來了就好了。」
玉荷所有的委屈、怨恨、不甘、脆弱、強撐在這一刻通通潰不成軍。
玉荷那段時間失魂落魄,她的異樣最后是鄰居的屠戶娘子發現的。
世事偏是這般無常。厄運專挑苦命人。
那天屠戶娘子過來送肉,村里人都以為玉荷這幾年是嫁去京城的,許久不見,以為她這次是回來省親的。
屠戶娘子一見面便打趣道:「果然京城的水就是比我們這破落地方養人,看看這臉多水靈。你這身子應該有四個多月了吧,你家君郎能放心你,沒跟著一塊來?」
那一刻,玉荷猛地抬頭,像是被箭矢擊中,隨即不可自抑地打顫,如置冰窟。
這些日子的異常通通有了解釋,惡心、反胃、明明食欲不振,肚子卻一天天大了起來。
那碗藥那麼苦,那麼痛,那麼多的血......
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竟然沒有落下來......
(九)
噩夢般的回憶如海潮倒灌般再次席卷了玉荷,她臉色慘白,冷汗早已浸濕了她的衣裳,巨大的恐懼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幾欲干嘔。
前有虎狼群飼,后有萬丈懸崖,怎麼走,都是絕人之境。
爺爺看出了她的不對勁,送走屠戶娘子后,趕忙扶住搖搖欲墜的玉荷,「玉荷,你......」
玉荷抬頭,卻沒有看他,她看著天邊,又仿佛透過天邊看到更遠的地方。
她喃喃道:「本就不該留的,本就不該留的。」眼中恨意與掙扎交纏。
這個孩子最后還是留下來。
大夫說玉荷之前被藥傷了根本,身體大損。再加上如今孩子月份也大了,若是要再強行落胎,極有可能一尸兩命。
但玉荷不在乎,她萬念俱灰,她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
她恨透了謝燕之的絕情,憑什麼他新婚燕爾,琴瑟和弦。
而她要一輩子駐足在過去的噩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