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不意外,謝家家大業大,卻只剩孤兒寡母,是多少人眼中釘,肉中刺。幼主尚未長成,此時正是折其翅翼,斷其根基的好時候。
樹倒猢猻散,不到兩日光景,謝家的下人便都散光了,整個偌大的宅子只剩下謝老夫人、謝夫人、謝燕之和玉荷四個人,顯得尤為冷清。大宴賓客仿佛還在昨日,如今卻只剩人走茶涼。
玉荷是在謝府后院的湖心亭找到謝燕之的。那時天已入秋,天色昏暗,煙雨朦朧。
玉荷一走進湖邊便不自覺地攏緊了衣領,入秋有寒,水邊寒意更甚。而此時亭中,謝燕之僅著一件單衣,倚靠在亭邊悶聲喝酒,他的腳下全是散落的空酒壇。
謝燕之聽到聲響,緩緩地轉過頭望向這邊,見到來人是玉荷,癡癡一笑:「他們都走了,你怎麼還留在這里,怎麼還不走?」接著又揚頭灌下一大口酒。
玉荷從未見過謝燕之這副模樣,落拓潦倒。謝燕之前半生意氣風發,不受磋磨,是京城中最明艷的少年郎。如今這樣,玉荷心如刀割。
「玉荷不走,謝家對玉荷恩重如山,玉荷要留下來。」玉荷蹲下將酒壇子收拾好,聲音溫婉而堅定。
「哐當。」一個酒壇狠狠地摜在玉荷腳邊,里面的酒水濺濕了她的裙邊,飛裂的碎片劃傷了她柔軟的肌膚,沁出了晶瑩的血珠。玉荷輕輕地痛呼了一聲。
「留下來,你以為還能做謝家少夫人嗎?謝家沒了,什麼都沒了。」謝燕之痛苦地怒吼著。
玉荷在謝燕之的腳邊,抓著謝燕之的衣角,抬眸含淚深情地望著他:「我知道的,玉荷是心甘情愿地留下來的,求少爺不要趕我走。
」
她來到謝家已經三年了,謝老夫人把她當成親孫女一樣,謝夫人平日待她也算不錯,而謝燕之是她深愛的人。待在他們身邊,就算日子苦一點,她也甘愿。
謝燕之見此,隨手拂開玉荷抓在他衣襟上的手,無謂地笑了笑:「隨便你。」似是不相信世間有人這麼無私堅定。就算現在如何言之確鑿,以后也會離開的吧。
(五)
第二天,馬車來了。
謝老夫人年事高,見過的世事多了,難免通透許多,世事無常,潮起潮落難免有時,倒也不見幾分頹敗之色。見玉荷立在車邊扶著她上車,同他們一起離開,憐愛地撫了撫玉荷的手,欣慰地說道:「真是個好孩子。」
謝夫人早年喪夫,又遭此大落,她生性又偏柔弱哀怨。幾日不見,她竟憔悴消瘦了許多。
她頻頻回頭望向謝府,眼中垂淚,她沒有替亡夫守好祖宗留下的基業,此番離開,不知道她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到這里。
變化最大的還是謝燕之,他仿佛一夜之間成長起來,變得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之前的他是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金貴少爺,現在的他變得沉靜穩重內斂,默默地擔起了復興謝家的重任。
他失去了許多東西,權勢,地位,還有他最愛的平陽郡主。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回到這里,把失去的一切都重新奪來,把陷害踐踏過謝家的小人全部都狠狠踩在腳下。
在他最難的時候,玉荷一直在他身邊,一直默默地陪著他。日子雖然清苦,卻也算是安穩。
那天夜已經很深了,但是謝燕之還沒回來,玉荷很是擔心,遲遲不敢睡下。
直到后半夜,她才等來了一身酒氣,滿口胡言的謝燕之。
玉荷怕驚擾到謝老夫人和謝夫人,讓她們徒增擔心。她輕輕地將謝燕之扶回了他的房間。
在謝燕之的胡言亂語中,她拼湊出了謝燕之今夜醉酒的真相。平陽郡主要與汝陽世子定親了。ўʐ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謝燕之愛的人是平陽郡主,他心中支撐著他的信念也是平陽郡主。她一直以為她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夠了。但愛情終究還是自私的,在謝燕之叫她平陽的時候,她終究還是心生悲戚,淚流滿面。
那天晚上,謝燕之歇在玉荷房里。玉荷想著總有一天,謝燕之會被她的真情所感動,他會回頭看看她,他的目光也會為她而牽動。
對于這件事,謝老夫人是十分喜聞樂見的,從玉荷來到謝家的第一天,她便對玉荷表現出了格外的喜愛和滿意。
而玉荷本來就是謝燕之的童養媳,謝燕之醒來之后發現是自己喝酒誤事,也不置可否。不能是平陽的話,其實是誰都無所謂。玉荷也確實足夠溫順乖巧。
日子就這樣安靜地過著,玉荷有時候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歲月靜好,愛人在側,只有在這些日子里,謝燕之的眼中偶爾才會有她的倒影。
但她知道這種日子是不會長久的,謝燕之是九天翱翔的鷹,是千錘百煉的韌,是陡崖絕生的柏,絕不甘,也絕不會長困于此。
(六)
后來,謝燕之不愧是將門之后,天縱奇才,從軍入伍不到一年,便因屢建奇功,平步青云。
他們又回到了京城的謝宅之中。
玉荷那時還不知道,那會成為她一生夢魘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