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流逝得很緩慢。
回去的路上,我問陳驟許的什麼愿望。
陳驟漫不經心地說:「希望菩薩保佑沒有壞人吧。」
哦,確實符合他的身份。
他又問我:「你呢?」
「當然是成功上岸。」
我騙他的。
我希望菩薩能保佑陳驟永遠平安。
7
陳驟這次回來是休了七天的假。
至于為什麼忽然在這個時候休假回來,我沒問,老趙也支支吾吾不愿說。
后來還是趙凌偷偷跟我說的。
自從我回彭城,老趙就開始琢磨著給我相個結婚對象。
他和老媽最近收集了好多優質資源,看這個優秀,看那個也不錯,陷入了選擇障礙,于是專門屏蔽我,在親友圈里發起了一個投票。
趙凌說:「我估摸著哥就是被老趙喊回來給你參謀參謀的。」
老趙不是這麼沒分寸的人,為了這種事專門把陳驟喊回來,我猜這次多半是陳驟自己回來的。
至于回來的原因,還真給趙凌猜對了。
陳驟確實是回來給我參謀對象來的。
投票第一名被老趙邀請到家里做客。
陳驟和老趙分坐沙發兩邊,一人一個筆記本,跟還在局里面審問犯人似的,將對方家庭情況和個人生活習慣都詳細打聽了一遍,細節到晚上一般上幾次廁所。
我跟趙凌躲在廚房偷聽。
趙凌滿頭的問號:「為啥要問晚上上幾次廁所?」
我猜測:「大概是想推測對方腎好不好?」
「細,太細了。」趙凌隔空沖老趙豎起了大拇指。
投票第一名不愧是第一名,家世好,學歷高,工作體面,談吐也讓人挑不出錯。
老趙很滿意,第二天吃飯的時候,興沖沖地問我覺得對方怎麼樣。
我看向陳驟:「哥,你覺得呢?」
陳驟夾菜的筷子一頓,「挺好的。」
他垂下眼沒在看我,又道:「還是要你中意。」
我扯唇一笑:「我中意的就能中意我嗎?」
我等不到陳驟的回答。
陳驟當天晚上接到緊急任務地趕回了昆明。
只是在臨行時,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欲言又止,沒了下文。
他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離開,仿佛從沒出現過一樣。
擔心老趙再繼續催我相親。
我決定先發制人。
工資要高的,我拜金。
不然人要長得像吳彥祖那樣帥的,我膚淺。
我把要求給老趙說完,然后給他下達死命令:「你趕緊給我找對象,我身邊同齡的都結婚了,你這個當爹怎麼當的?你不著急,我還著急。」
走老趙的路,讓老趙無路可走。
老趙被我催了幾天,忍無可忍:「你直接說你想找陳驟那樣的得了!」
我陰陽怪氣道,「人又看不上我。」
老趙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半晌才問我:「真的非他不可嗎?」
這是老趙頭一回將我跟陳驟的事擺到明面上來談。
他從前只是心知肚明,大抵明白結局不愿挑明讓我們難做。
這會兒挑明了,我卻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見我沉默不語,老趙嘆了一口氣:「霜白,你平平安安就是爸爸的底線。」
不知道老趙找陳驟說了什麼,三天后,陳驟從云南寄回來了一茬玫瑰,老趙老神在在地將那花枝種在了陽臺上。
他對我說,一年一期,如果花開了三次,陳驟還不回來,咱就不等了好不好。
老趙跟我媽當年就是這樣確定婚姻關系的。
我笑他五十多歲的人了竟然還能有這麼幼稚的想法。
卻在玫瑰花開第一茬的那個夜晚,興沖沖地拍下照片給陳驟發了過去。
陳驟回了一個好。
8
玫瑰花開到第二茬的時候,老趙接到云南來的電話,說陳驟沒了。
腦子嗡地一聲,像被人當頭一棒,頭暈目眩耳聾。好半晌,我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開什麼玩笑?不可能吧?」
老趙聲腔哽咽,說了兩句便說不下去了,只剩下快斷氣似的抽噎。
這好像是個世界倒轉般的玩笑。
當然,地球照常轉動,日出日落照常遵循著宇宙法則。
這一天與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并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全家去昆明參加了陳驟的葬禮。
一個人變成一捧灰,也不過幾個剎那。
墓碑上的陳驟穿著挺括的制服,眉眼利落冷峻,還是鮮活的模樣。
仿佛他單肩背著書包站在樓下等我一起上學,還是昨天的事情。
那時少年似挺拔的白楊,沉默但耀眼,一轉眼,就只剩一張照片一塊碑。
很久以前,我在心理書上看到關于悲傷的模型,心理學家認為,人的悲傷一共可以分為五個階段:否認,憤怒,掙扎,壓抑,最后到接受。
那時我總會想,于陳驟而言,父母慘死帶給他的悲傷或許還有第六個階段。
他放棄坦蕩的前途,放棄安穩的歲月,甚至逃離一切友善的情與愛,將自己置身刀尖。我猜不透這第六個階段是復仇,還是腐朽。
直到這一刻,他的戰友們站在墓碑前,脫下帽子,集體向他敬禮,整齊鏗鏘的聲音沖往云霄時,我才明白,于陳驟而言,悲傷的最后一個階段,是繼承。
老趙也敬了一個禮,他說是敬戰友。
他又撫摸了一下墓碑,說是送別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