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不耐煩了,打開窗戶透氣。
西南邊陲的城市比彭城要涼爽得多,連晚風里都似乎帶著西瓜和氣泡水的味道。
晚上十一二點的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昏黃的路燈燈光將人影拉得很長,孤零零地一只,蕭索又寂寥。
陳驟還在樓下站著。
指尖燃著一根煙,煙霧很淡,已經快燒到頭了。
他將煙頭碾進垃圾箱上的碎石上時,抬頭看了一眼,跟我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電話里,老趙話鋒一轉,突然道:「既然都到了云南,順道去見見你陳驟哥吧。」
隔著三樓的距離,我跟陳驟瞧不清彼此臉上的神色,自然也無法揣摩此刻彼此的情緒。
老趙繼續道:「這幾年你們也沒聯系,你知道他調去了哪個城市哪個單位嗎?我一會兒把他的地址發給你。你趕緊聯系聯系,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
確實,我跟陳驟之間的仇,說起來,只不過是,他放我鴿子報考了別的大學,而我借著醉酒當著溫倩倩的面把他給親了,又故技重施借著醉酒差點把他給睡了。
這也不是多大的仇啊。
我點點頭問老趙:「老趙,你說如果有一個男人一直守在我的樓下,他是什麼意思?喜歡我?」
老趙幾十年的民警素養刻進骨子里,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能是犯罪分子。」
「......」
三秒過后,老趙反應過來,猛地提高音量:「誰?誰守在你樓下?我跟你說你千萬別下樓——」
我把手機視頻翻轉,路燈下的陳驟出現在屏幕中,老趙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是不是喜歡我?」
老趙一口否認:「心中無女人,拔槍自然神,陳驟就不可能拘泥情情愛愛的,你別多想了。
」
老趙的心慌顯而易見,完全沒有當初拉著我的手說希望我跟陳驟湊一塊兒的模樣。
那是錄取通知書下來之后的事情。
陳驟的大學雖然在全國排名不起眼,但所學的禁毒專業卻是最拔尖的。
也正是他報的這個專業,讓老趙發了好大的火。
老趙罵他倔,罵到最后委屈地坐在沙發上抹眼淚。
老趙哭,我也哭。
只不過我是因為被陳驟放鴿子而哭。
最后老趙為了勸陳驟復讀,拉著我對他說:「你喜不喜歡霜白?我還想著女兒女婿一起養,以后一家人都不會分開了,你要執意去學禁毒,那霜白就絕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大抵是想到他媽媽的結局,陳驟眼眶也有些紅,他不敢看我,最后輕聲對老趙說,霜白一定會遇到更好的。
那天晚上,陳驟第一次跨過陽臺上的那兩臺龜背竹,敲響了我房間的窗戶。
我倆隔著一扇窗,我抽泣著瞪他,他欲言又止,沉默著望我,最終喉嚨滾動,也只留下「對不起」三個字。
5
因為陳驟放我鴿子的原因,我和他大學前兩年一直沒有聯系過,只有假期的時候才會在家中相聚。
我倆一個冷淡一個沉默,把這個家整成了制冷冰箱。
老趙試圖緩和過好幾次我們的關系,包括但不限于帶我倆去廣場上打太極,去鄉下釣魚,去郊外爬山,去農家樂撿雞蛋。
最終的結果是,老趙自個兒也被那安靜的氛圍整自閉了。
關系緩和是在我大三的時候。
我跟一個打游戲認識的男生網戀。
這段戀愛里,對方是為了能在游戲里帶妹,這個妹還出錢給他買時裝買裝備,而我則是為了每天從他嘴里打聽到關于昆明的天氣和新聞。
跟老趙說我和網戀對象奔現的那一天,昆明是個大晴天。
老趙在電話里說要打斷我的腿,然后又著急忙慌地讓老媽給陳驟打電話。
陳驟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一家烤肉店里面盯著手機上的地圖路線。
從陳驟的學校到這里打車要四十五分鐘。
倒計時還剩五分鐘的時候,陳驟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他人呢?」
他的聲音冷冷的,人也是冷的,渾身像是鍍著一層冰似的。
我頭一回見他生氣。
他生氣的時候不像別人歇斯底里地吼人,也沒有面紅耳赤,就很冷淡的,仿佛很失望的樣子。
我有些心虛:「他走了。」
陳驟沒說話,提著我的行李箱往外走。
我看著他越來越寬闊的肩背,鼻尖有點酸,看到匆匆跟進來的溫倩倩之后,眼淚就淌了出來。
我賭氣坐回椅子上抹眼淚,陳驟嘆了一口氣,提著行李箱轉身回來,好聲好氣地哄我:「我給你訂了酒店,先去休息。」
我一把抱住他的腰,「我難受,哥。」
我以失戀為借口,點了一提啤酒,陳驟的好脾氣又沒了,冷冷道:「趙霜白,你還有沒有出息?」
啤酒一杯一杯地下肚,借著酒精,終于有借口可以痛快的哭起來。
陳驟和溫倩倩始終安靜地陪在一旁,我覺得我穿越一千多公里到這里似乎更加可憐又可笑。
忘了那天折磨到幾點,只記得最后陳驟問我:「喜歡他什麼?」
他指的是我的網戀對象,我說:「喜歡他住在昆明。」
我不知道陳驟聽懂了沒有,他那雙漆黑的眼眸里藏著的都是我看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