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老家有一種說法,叫壓炕頭。一對夫妻,如果第一胎是女兒,后面連著生兒子,就證明那個女孩「招弟」。
她睡在誰家炕上,誰就能連生貴子。
因為一個雞蛋,我就被騙去壓過炕頭。
1
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我五歲,我媽給我添了第三個弟弟,家里日子更加過得緊巴。
可是有一天,我媽忽然塞給我一個雞蛋。
「招娣,去你張嬸家住兩天。」
她笑瞇瞇地說,似乎很高興。
家里的雞蛋都是留給弟弟的,我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我樂顛顛揣好雞蛋,去了張嬸家。
張嬸是我家鄰居,有時張叔不在家,她一個人住害怕,會讓我去做伴。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次,張叔也在。
他們不許我回家,天才擦黑,就拉著我上炕睡覺。
炕稍挨著兩床鋪蓋,我的被褥單獨在炕頭。
炕上撒滿了花生。
「想吃就吃。」
張嬸笑瞇瞇說著,迫不及待把我塞進被窩。
在農村,花生是過年才能吃到的美食。
我嘴饞,趁著黑暗悄悄撿了一把,攥在手里。
吃花生動靜太大,我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豎著耳朵,想等張叔張嬸睡著了,再溜出去解饞。
這一等,就等了好久。
他們也不知道在干什麼。
窸窸窣窣,還有拍手和水聲。
張嬸氣喘吁吁,張叔氣喘如牛。
我有點好奇,可是黑暗里什麼都看不見。
于是,我的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花生。
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每一粒花生,感受著它外殼的堅硬和粗糲。
想象著,捏開外殼,扒掉紅皮,白色的花生仁丟進嘴里……
我是咽著口水睡著的。
那晚的記憶我都模糊了。
只記得,那花生我一口也沒吃上。
因為天亮后,張嬸把花生塞進了我的口袋。
我回到家,被爸爸拿走,分給了兩個弟弟。
2
那晚的事情我不愿回憶。
一是沒吃到花生,感覺委屈。
二是因為,村里人對我的態度。
他們見了我,會故意大聲問:「招娣,壓炕頭那晚看到什麼啦?」
我咬著嘴唇搖頭。
他們又追問:「你張嬸叫了幾次啊,你張叔是不是不行?」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本能覺得不是好話。
依然閉著嘴不出聲。
看著我臉色漲紅的樣子,他們哄然大笑。
我那會就想,以后我再也不去別人家睡了。
那會還小,我根本不明白。
很多事情,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比如,被賣。
3
上門的是我養父母。
他們也看中了我能「招弟」,出價 50 塊,要買我回家。
那個年代,50 塊算筆巨款。
能買半扇豬肉,三百斤大米,足夠我們一家吃上一年。
我爸毫不猶豫做了決定。
「招娣,你去叔叔嬸子家住幾天。到了人家,不許鬧,要聽話,幫著多干點活。」
我媽怕吵醒三弟,壓著聲音囑咐我。
恐懼無窮無盡向我襲來。
就在剛剛,我看到養父給了我爸 50 塊錢。
我爸反復摩挲,還對著陽光照了照,揣進了褲兜。
「媽,你們要賣了我嗎?」
我小心翼翼地問,聲音帶著哭腔。
我媽避開我的視線,低頭去哄懷里的三弟。
她在家里一向做不了主。
我又看向我爸。
我爸垂著眼皮,吧嗒吧嗒抽著煙,頭都不抬。
「爸,別賣我,我能干活。喂雞喂豬,做飯,洗衣服,我都能干。等再大一點,我還能幫你下地扛犁。」
我努力壓著哭腔,結結巴巴求他。
說實話,我從小就怕我爸。
他脾氣大,愛喝酒。
每次喝醉都會耍酒瘋。
尤其是大弟沒出生時,他吼一嗓子,我都能嚇得尿褲子。
可是現在,我不得不壯著膽子求他。
4
「一個丫頭片子,長大了也得嫁人。早點去吧,還能省點口糧。」
我爸磕了磕煙袋,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被拋棄的恐懼席卷而來。
我一下急了。
「爸,別賣我,我不走!」
我大聲哭嚎著掙扎,伸手抱住了桌子腿。
我爸一拽,桌上的碗盤「嘩啦啦」掉下,碎了一地。
三弟被吵醒了,「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我爸的眼睛瞬間紅了。
「死丫頭,嚇著弟弟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他狠狠咒罵著,一把抱起我走出門外。
養母正巴巴等在門口。
看我出來,趕忙伸手接了過去。
我手蹬腳刨,扯著嗓子哭。
可我媽,忙著哄嚇哭的三弟,連個眼神都沒給我。
我爸,則「哐啷」一聲,摔上了那扇木門。
5
我沒家了!
他們不要我了!
我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哭得聲嘶力竭,蹬了我養母一身腳印。
可她還是好脾氣地拍著我,輕聲哄我說:「招娣,不哭啊,回家給你做好吃的。」
回憶那個時候,養母真的很溫柔。
到了新家后,我又哭又鬧,還把她給我買的衣服扔到地上。
可是養母一點也不生氣。
她笑瞇瞇地哄我,等我鬧累了,就端水給我洗臉。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手又白又軟,還帶著淡淡的胰子香。
我忽然就沒那麼抗拒了。
任由她給我洗干凈,換上新衣服。
收拾完了,養母又變戲法一樣,從紅木柜掏出一袋零食。
奶糖,火腿腸,方便面……
這些,我只看弟弟吃過,從來不知道什麼味道。
我悄悄咽了口口水,卻不敢伸手去拿。
養母笑瞇瞇地拿了袋餅干,塞進我手里。
「招娣,以后就住這,這就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