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手,仰著臉,看著我笑得忐忑不安,卻像在給自己壯膽似的大聲說:「先生,你說過以后我出獄了可以來找您的!」
我當然記得。
那是皇上第二次召見我時,我心里明白,這一去應該不會再回牢里了,臨走前便對他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但我卻可以告訴你,我叫王頤寧,號三山,你以后出獄了,若還想讀書,就來城外柳葉村的三山私塾找我。」
「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我笑著問。
他期期艾艾地說:「先生,我沒有名字,我爹死前都叫我『狗雜種』。」
我不由默了默。
那時我問他名字,他不愿意說,原來是這個緣故。
遂不再提他的傷心事,我說:「你如今十歲了,剛好可以上中班,走,我先帶你去認認人。」
他雙眼一亮,隨即拿手在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才牽住我的手。
我帶著他去見了以后負責教導他的李先生,然后帶他認識了清寧。
他們年紀相仿,清寧丫頭性子也活潑,相信能相處得很好。
他本姓楊。
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楊懷仁。
希望他即便從小歷經苦難,也能夠心懷仁愛,不因自己的苦,而遷怒別人。
他得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張清秀的臉看著我,目光堅定:「先生,懷仁記住了,懷仁長大之后一定做一個好人,終身不忘先生教導之恩!」
我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忽然就紅了眼眶,為他的早熟,更為他的清醒。
后來,裴宜之來了一次。
那時他已經連降三級,任左給事中,身上的精氣神仿佛都泄去了大半。
他看著「明德堂」
明晃晃、沉甸甸的牌匾,笑容慘淡,對我說:「寧兒,若我說我后悔過的,你相信嗎?」
我說:「你后悔過,但你沒有回頭。」
話落,他踉蹌后退,又質問道:「可這世上又哪里有回頭路可走?!」
我說:「有的,只是你看不見。
「因為你眼中,只看得見功名利祿。」
「我從小流落街頭,受盡欺凌,我想出人頭地有什麼錯?!憑什麼他們可以高高在上,我就不能一步登天?!」
「你想出人頭地沒錯,但你用錯了方法;你想一步登天,但你根基不穩,所以跌下來只是一瞬間的事。」
我示意他抬頭:「你看這天,是人可以一步就跨上去的嗎?」
最終,我與他背道而馳。
他赴他的青云路。
而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在那之后,我沒有再見過裴宜之。
再聽聞他的消息,是因為端和公主的死訊。
起因是端和公主在公主府堂而皇之地養起了男寵。
而裴宜之正郁郁不得志,心中蓄滿了憤怒,又見府中伶人男寵出入隨意,終于在一次醉酒后失控,與一伶人打了一架。
而那伶人正是端和公主最寵愛的伶人之一。
端和公主氣極,下令將裴宜之趕出府去。
而裴宜之再也忍不住,趁著酒性給了她一巴掌,誰知一掌就將她拍到了房柱上,「嘭」的一聲撞了頭。
她當下便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太醫都還沒趕到,就沒了呼吸。
整個公主府素縞滔天。
而裴宜之被皇上下了獄,身在死牢,結局可知。
彼時我剛下課不久,踱步而出,立于階梯之上,瞭望遠處山巔上的云霞。
孩子們正陸續下學,路過我身邊時,一聲聲脆亮的「山長好」
「先生好」,聽得我心中無限唏噓。
我無比慶幸,我這一世走了一條不同的路。
一條自強不息,沒有妥協過的奮斗之路!
17 番外
這日,我正在批閱書卷,清寧人未到聲先至:「先生,先生,他又來了!」
抬首間,衛承瀾已經玉樹臨風地站在了門口。
他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小廝,手里提著食盒,對清寧說:「這是成王府的藹廚娘專門為姑娘做的杏仁酥、百花糕、糖蒸酥酪還有吉祥果。」
清寧歡天喜地又不情不愿地去了。
接著,懷仁又借著送茶的名義進來。
可一碗茶遞了半天,也沒遞出去。
我問:「懷仁,今天不上課嗎?」
他拿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無辜地看我:「山長,今日休息,不上課。」
我無奈地看了衛承瀾一眼,表示我沒辦法了。
誰知,他往后一看,一名身材魁梧的帶刀侍衛出現在門口。
「懷仁,你上次不是說想學武嗎?師傅我給你帶來了,還不快去拜師?」
就這樣,懷仁也歡天喜地又不情不愿地去了。
衛承瀾這才順利走到我身邊坐下,說:「你養的這兩個孩子,可真不好對付,跟你這個先生一樣。」
我就笑笑不說話。
過了一會,他又說:「轉眼間,三山書院建成已有五年,你這個山長,也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吧!」
我一邊批閱一邊看了他一眼:「這是你今年第幾次提這件事了?三次?還是四次?」
「是第六次!」身邊的人拍案而起,圍著書案走到另一邊,「我一個潔身自好、清清白白的大男人,苦等了你五年,你怎麼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嫁人有那麼難嗎?」
我看著堆積如山的卷冊,說:「你看,我真的很忙。
」
「我家王妃娘娘放了話,這次若還不能讓你點頭,我就別回去了!」
「你家王妃娘娘去年也說了同樣的話,放心,她嘴硬心軟,最疼愛你這個小幺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