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對我說:「先生見諒,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很感謝他,這已經是他力之所及。
對面牢房有個半大的孩子,大概不到十歲。
一日閑聊中得知,他是因為偷盜入獄。
我問他為何偷盜。
他說:「有錢誰想去當賊。」
又問:「聽說你是女先生,那你能教我讀書嗎?」
我說:「你為什麼想讀書?」
他說:「我總有出去的那一天,出去之后,我不想再繼續偷東西被人追著打了,我想去找一份工,聽說現在連酒樓跑堂的小兒都要會算術,店家才用,可我……我什麼都不會。」
說著說著,他就垂下了頭。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教他算術。
而后我發現,他其實是有底子的。
問他的時候,他說以前偷偷在私塾的墻縫后面偷聽過。
就這樣,我在這邊教,他在那邊學。
我還托孫獄丞給他遞了一根小木棍。
他就用那根木棍寫寫畫畫。
很快,他牢房里的三面墻上,都是他留下的算術印記。
獄卒們看在孫獄丞的面子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說話說得多,常常口干舌燥,還有心細的獄卒給我送水喝。
日子也就不那麼難熬。
那孩子很聰明,反應也很快,沒多久他學到的算術不僅能夠當跑堂的小二,連掌柜都能勝任了。
他高興得手舞足蹈,說:「那我以后要當掌柜,不當跑堂小二了!」
我告訴他:「你的算術應對掌柜這份工是不難,但是要做一間店鋪的掌柜,絕不是會算術就行的。」
聽罷,他略顯懵懂地看著我。
于是,我又開始教他別的。
從《三字經》到《千字文》,從《弟子規》到《論語》……
因為牢房中間隔著甬道,他只能跟著我誦念。
他的聲音清朗,念誦詩文的時候緩緩道來,娓娓動聽。
不知不覺間,我發現周圍牢房的獄友也開始跟著念,跟著學。
我沒有阻止。
畢竟,這世上誰能阻止一顆求知的心呢?
起初時,他們念得并不整齊,有些讀音還讀不準。
我時常覺得雞同鴨講。
但如今,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后來逐漸熟悉,他們的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大,向四周擴散開去,隱隱還能聽到一陣回音。
整座牢房,就這樣靠著口耳相傳,儼然成了一處特殊形式的學堂。
這是我之前怎麼也沒想到的。
起先,獄卒們還面面相覷。
后來,連他們也忍不住坐下聽。
孫獄丞笑說:「這群小子們都是粗人,沒想到還有這機緣,能聽先生講課!」
這日,我正講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只見孫獄丞著急忙慌地跑進來,說:「先生,圣旨到了!」
10
當我踏進勤政殿的大門時,心口還在怦怦地跳。
圣旨上說,皇上聽聞有人竟在大理寺獄內開起了學堂,驚奇得很,便一定要見一見這個開學堂的人。
可憐我身在獄中多日,哪里知道獄中的讀書聲,竟然以大理寺獄為中心,傳播開了去,還曾引得不少人駐足圍聽,大感稀奇。
沒多久,這事就在民間流傳,還有瞽目先生將此編成了故事,專門在茶樓酒館演講。
據說場場聽客爆滿,給商家和說書人都帶來了不菲的收益。
后來,此事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酵,大理寺的一眾官員都還來不及反應,倒叫宮里先得知了這件事。
是以,才會有這道圣旨。
皇上問我,因何罪入獄。
我說:「聽說是因為民女私藏禁書。」
皇上聞言,沉默半晌,道:「此言何意?難道你連自己犯了何罪都不知?」
他聲音威嚴,以勢逼人,我頓時呼吸一窒,忙深吸了口氣說:「皇上,民女的確不知自己犯了何罪,那禁書從何而來,民女也不知!」
我打定主意要趁此次面圣的機會,洗清冤屈。
我入獄已一月有余,按理說,我這樣的大罪,早就應該審理了,但遲遲未有回應,我便猜測,中間哪里應該出了問題。
果然,皇帝召見了大理寺卿前來。
大理寺卿說此案半月前卷宗就已經交了上去,上面人證物證俱在,還有我的認罪畫押,說是已經審過了。
但他在看了那本所謂的禁書之后,發現那本禁書頁面嶄新,不似有人翻閱過,且沒有批注等痕跡,倒像是新書一般,心中便起了疑,遂將此案擱置了去,暫無定論,還交代了下面官員重新審理。
只是還沒得到反饋,就被皇帝召見進宮。
他這樣一說,皇上便吩咐將那本禁書取來。
他拿在手里翻了翻,略一沉吟,便揮手讓大理寺卿退下,順便將我帶了回去。
大理寺卿親自將我送了回去,看了眼我的牢房,不置可否,臨走前囑咐說:「好好待著,不要急。」
再次入宮時,我已經恢復了清白之身。
勤學私塾被封,郭懷舊被查出強搶民女、買兇殺人等罪狀,被判秋后問斬,進了死牢。
而那位郭姓的大理寺正亦被革職查辦,下了大獄。
皇上問:「朕聽聞你在獄中教導他們『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你以為他們聽得懂嗎?」
我說:「回皇上,民女以為,聽得懂聽不懂,不在于犯人和非犯人的區別,而在于聽的人愿不愿意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