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樹大必然招風,有些事總是不可避免的。
變故來的那天,我才下學不久,孩子們正一個個陸陸續續地回家去。
清寧正準備關門,突然一隊捕快惡狠狠地推門闖了進來,一聲大喝,說書院私藏禁書,不由分說便將我下了獄。
我當下便一驚!
按大業律例,私藏禁書,流放千里!
私塾被封。
我只來得及對清寧交代了一句「不要慌,在家等我」便被捉了去。
彼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大理寺獄比我想象中還陰暗潮濕。
狹長的甬道,潮濕的地面,腥臭的空氣,昏暗的燈光。
我被獄卒推進單獨的一間牢房。
「一個小娘們,竟然敢私藏禁書,好好待著吧,有你受的!」
他們從私塾里搜出了一本《西戎文書》。
此書之所以為本朝禁書,是因為大業朝曾與關外的西戎族有長達十年的征戰史。
但我很清楚,私塾內根本沒有這本書!
若硬要說此書從何而來,只有那些捕快有可乘之機,將此書混進我的書房。
我才下獄不久,郭懷舊就來了監獄,對我說:「怎麼樣,現在知道后悔了吧?爺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做爺的第八房姨娘,爺就想辦法放你出去。」
我當即啐了他一口:「不要臉的狗東西!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為人師表!勤學私塾由你這種人把持,早晚關門大吉!」
他當即就想沖進來打我,可惜中間隔著牢門,只能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才知道,大理寺中有一名大理寺正也姓郭。
而郭懷舊,正是那大理寺正的侄兒。
8
入了夜的大理寺獄,哀號遍野,血氣漫天,蟑螂與老鼠橫行。
夜里,我正靠著墻打瞌睡,獄丞帶著幾個獄卒巡邏而來。
房門被敲響,我抬頭看去,只見為首的獄丞正低頭看我,倒三角眼在火光的映襯下閃出陰鷙的光,如之前明目張膽啃咬我腳趾的老鼠。
「進了咱們這里,就要守咱們這里的規矩,聽說你還是個先生,這點道理應該懂吧!」
話落,身后的獄卒跟著嘿嘿地笑。
我垂眸想了片刻。
我出門前并未來得及赍銀兩在身上,只有發上玉簪尚值幾個錢,遂取了下來,遞出去。
「我只有這個。」
走近了我才發現,這獄丞看著有些眼熟,但在哪里見過,卻想不起來。ყz
他接過玉簪就著燈光瞅了兩眼,又轉眸冷笑道:「倒是值幾兩銀子,這簪子就當見面禮了!」
說罷帶人揚長而去。
但我沒想到,這簪子不過一夜工夫,又會回到我手里。
早上我是被一陣哀號聲吵醒的。
而且這哀號聲如近在咫尺般,讓人感覺「振聾發聵」。
我還以為是有人受了刑,被獄卒拖了回來,嚇得我倏地睜眼。
結果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圓臉婦人正雙手叉腰,站在我的牢房門口,腳底下還踩著一個人。
而那被踩的,正是昨晚來教我「規矩」的獄丞。
「孫二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三山先生對咱家有大恩你忘啦!竟然連先生的東西都敢要!你這個殺千刀的,看老娘我今天不打死你!」
「哎喲喂,夫人饒命!饒命!為夫不知道啊,沒認出來,沒認出來哇!」
我才睡醒就看到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恍惚間,我也終于想起來為什麼昨晚覺得這獄丞面熟。
那時私塾的境況正在好轉,有一婦人姓周,帶著孩子上門求學。
只是那時她衣衫陳舊,面容也略顯憔悴,遠沒有今日看到的這般精神。
她見著我,唯唯諾諾地說,家里實在拿不出多余的錢來供孩子讀書,但是又不忍心耽誤了孩子,只求我能寬待一段時日,讓孩子先進學堂,待日后有錢了,她定然雙倍還上。
那孩子叫孫常,穿著一件有補丁的小襖,緊緊握著他母親的手,仰著一張圓圓的小臉望著我。
我從他母親手里接過他來,牽著他進了學堂,心想,多教一個也是教,有什麼不同呢?
不想還不到三個月,周大娘便手捧雙倍束脩前來,對我千恩萬謝,要我收下。
我只取了當取的,剩下的讓她拿了回去。
昨日,我被捉進大理寺時,孫常還未走遠。
那孩子機靈,得知了情況,便趕忙跑回家將此事告訴了周大娘。
所以周大娘一早就找來了大理寺獄。
孫獄丞見自家媳婦來了,連忙從懷里掏出一枚玉簪遞上去討好。
誰知周大娘一見那玉簪就面色大變,當下便猜到了其中原委,擼起袖子就給了孫獄丞一巴掌,不僅如此,還一路從監獄門口打進了牢房。
是以,才出現了當下這番情景。
孫獄丞捂著臉,鼻青臉腫地對我說:「先生,小人有眼不識恩公,竟然敢收先生的東西,先生莫怪,這簪子您快收回去吧,以后有我老孫頭在,這大理寺獄誰都不敢欺負您!你就饒了小人則個。」
9
自此以后,我在獄中的日子的確好過了許多。
孫獄丞先安排人進來撒了驅蟲鼠的藥,又打掃了一番,還送來了周大娘準備的衾褥,平日的伙食也沒有了餿味,經常還能吃到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