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葛屠夫拿著把殺豬刀路過時,唱出了這句話。
周圍的鄰舍也開始指指點點。
「寧丫頭她爹是個秀才,她不是呀,她能教我家二狗啥?」
「是呀,一個丫頭,不找個好人家嫁了,當什麼教書先生,真是不懂事哦!」
「噓!你小聲點,你忘了她家那個狀元郎的事啦,可憐咯!」
「我家兩個丫頭,讀書干什麼,還不如幫我多做點活計咧!」
「兒娃子也不敢拿給她教啊!」
于是,我效仿我爹,去村外的破廟,撿了個叫花子回家。
不一樣的是,我撿的是個丫頭。
二丫是從村外要飯進來的小叫花子,村里人良善,再加上這兩年收成好,所以時不時會給二丫點吃的喝的,有時是殘羹冷炙,有時是自家娃兒啃剩的肉骨頭。
但好歹讓她活了下來,一直生活在村外的破廟里。
我問她:「二丫,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她黑污的笑臉上嵌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著我:「跟姐姐回家有吃的嗎?」
我笑著說:「不僅有吃的,還有喝的,還有床睡覺,姐姐還教你讀書。」
二丫歡快地跳了起來:「好呀,跟姐姐回家,回家!」
我將她帶回了家,給她清洗干凈后發現,這竟是個形容標致的小丫頭,就是臉色蠟黃,頭發毛糙,應是長期食不果腹所致。
我爹給我取名王頤寧,希望我平安喜樂,懷德自重。
所以我給二丫也取了個名字,叫王清寧。
我希望她心清如泉,不變初心。
清寧得到了這個名字很高興,興奮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了一天。
我做晚飯時,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灶前燒火,嘴里還一直念叨著這個名字,喜歡得不得了。
3
一切整理完備之后,我就開始教清寧讀書。
起先,我教她認字。
從最簡單的「一、二、三……」開始,一個月時間,她認完了三字經。
清寧沒有天縱之資,但勝在勤奮。
我每教她一個字,她都會私底下自己默寫很多次。
她知道筆墨紙硯貴,所以經常拿根樹丫子在地上寫,寫滿了再用腳踩平,再繼續寫,日復一日。
我沒有阻止她。
因為我實在捉襟見肘。
當初為了供養裴宜之讀書,幾乎花光了我爹留下的所有積蓄。
上次購置回來的筆墨紙硯,還是我典當我娘留給我的一支銀簪子換來的。
本來想孤注一擲,結果根本沒有人相信我。
那時我還在城里幫書肆抄書,以補貼家用,而裴宜之一心撲在讀書上,根本不知道他口中所吃的糧,是我抄書抄得手指變形換來的。
如今,我再次重操舊業,只想,我一定會渡過難關!
書肆抄書一本兩文錢,還得看字多字少。
我一般一天能抄三本,多的時候四本、五本也有。
但有一樣,書肆里的書不允許帶回家,不然我還能抄得更多。
就這樣,我白天在書肆抄書,夜里回去教清寧讀書。
出門前,準備好一天的吃食,留一份在灶臺上給清寧,一份帶走。
洗衣做飯,清寧幾乎是看著我做,自己就學會了,不用我刻意教。
這日回家時,她已經洗好了衣服,整整齊齊地晾曬在院子里,像一張張得勝的旌旗,隨風搖曳。
她手里拿著一根黃瓜在啃,叉腰看著我,一邊笑一邊嚼得嘎嘣響。
這時,我心里忽然就篤定,清寧跟裴宜之不一樣。
人讀書,卻不能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到最后連做人基本的道德都忘了。
所以我教導清寧的方式,跟我爹當初教導裴宜之的不一樣。
我希望清寧在學會知識之前,先學會做人。
這日傍晚,我回家早,拿出在城里買的肉餅,與清寧分食。
清寧很高興,因為難得吃一次肉。
吃飽了她問我:「姐姐,我為什麼要讀書呢?」
這時我才知道,這孩子并不是喜歡讀書,而是因為我帶她回來,教她讀書,她才讀書。
這里面又何嘗沒有討好我的成分?
我拿出她早已學完的《三字經》,指著上面的一段話,讓她念。
她歪過身子,脆生生道:「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她停下來,看了我一眼。ӱʐ
我說:「繼續。」
她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我說:「清寧,你記住,讀書不僅僅是為了學知識,知禮儀,更重要的是明白何為道義,何為對錯,并正確去行。若一個人空有知識,卻沒有道德,不明白何為『義』,那麼這種人無論學得多少知識,都是一場空。」
清寧若有所思。
之后,她就喜歡上了《三字經》上這四句話,沒事的時候就喜歡掛在嘴邊念一念。
她聲音清脆如黃鸝,又大又響亮,小小的一個人兒,站在院壩里,手里拿著一把比她人還高的掃帚,一邊掃地,一邊朗誦,聲音傳出了好幾里。
那時候我才感覺到,她真正喜歡上了讀書。
但我沒想到,她就憑借她那把響亮透徹的聲線,成功讓三山私塾重新開張了!
4
其實我一開始就懷揣著一定要把清寧教好,證明自己也可以像男子一般開私塾、當先生的目的,證明女孩兒也能把書讀好。
我也幻想過,三山私塾重新開門的那一日,應該是多麼光彩華然,萬眾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