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沒有遣監工來,但此事我卻不能不管。」父親要寫書信去京城,「難怪你說,堤壩修好不過兩年,便潰堤了。」
聽著父親說的話,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前一世,堤壩動工在年底,第二年的年初,父親就出事了。
難道父親當時也寫信去京,被王堯發現后,而害了父親滅口?
如果是,那一切的疑問就都解釋通了。
「不可。」我扶著他坐下來,低聲道,「先不提奏疏進京后,有沒有人愿意管,最重要的,奏疏很可能都進不了京。」
「父親,我記得圣上的生辰,是在七月吧?」
父親頷首,「嗯,七月初二。」
我心頭一動,和父親低語幾句,父親聽著卻擺了擺手,「讀書人,用這種歪門邪道,豈不讓人笑話。」
「這樣,我遣人悄悄走一趟京城,將奏疏送到陳閣老手中。」
「那您讓誰去?」我問他。
「讓你堂哥,他雖能力一般,但為人機靈,送信這種事,他沒有問題。」
我愣住,父親第一個想到送信的人居然是堂哥。
前一世,父親去世后堂哥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我去世前一年,才從韓舟口中知道,堂哥發了財,十多年前就已腰纏萬貫。
我當時還替他高興。
現在想來,堂哥一家那麼窮,他是如何有本錢做買賣,又是如何發家的?
父親當晚將堂哥喊來,鄭重交給他一封信,讓他送去京城,親手交給陳閣老。
堂哥連連保證,說一定辦成。
10
堂哥揣著信,出了衙門就被馬師爺喊住了。
兩人認識,聊了幾句就去了杏花樓。
待夜深,堂哥醉醺醺離開后,馬師爺就去了知府衙門。
第二天,堂哥被喊去了知府衙門,出來時他滿臉堆著笑,去了錢莊。
我站在外面,并沒有看清他拿了多少銀票,但從他的表情看,顯然不少。
父親氣得心絞痛。
他認為可信賴的屬下和親人,合起伙來在背后賣了他。
「一切都通了,堂哥前世就是賣了您給陳閣老的信,才發的家。」
父親也心有余悸,「得虧你讓我在信中不要提堤壩的事。」
我安慰父親,至少我們父女沒有白忙,也解開了我上一世的疑惑。
「那還是按照我的法子吧,雖是歪門邪道,可有用啊。」
父親擰不過我,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六月底,清瀾江撈淤泥的時候,在水底撈出一塊石碑。
石碑上寫著一行古文:帶礪河山,萬世無疆。
此石碑一出,整個濟東府都沸騰了,濟東布政使和王堯本不想大肆張揚,但消息實在壓不住,只好讓人將石碑送去京城,給圣上賀壽。
圣上大喜,大赦了天下。
此事后,王堯和京城的書信更加頻繁,隔了幾日父親去江堤查看,先前運送來的爛木頭和石頭,都被調換了。
「現在的石料雖依舊參差不齊,但比起先前,要好了很多。」
王堯怕了。
現在清瀾江里撈出了寓意吉祥的石碑,圣上越發關注堤壩的事,如果將來堤壩出事,他就算死了化成白骨,圣上也不會放過他的子孫后代。
錢可以偷貪,但朝廷的霉頭不能觸。
父親松了口氣,晚上高興地開了一壇酒。
七月中旬,俞雙雙和俞祿又來了,父親問他們可是回家了,俞祿笑著道:「是的,我舅舅生辰,回去祝壽了。」
「你們回去,應該和我說一聲,好給你們準備些禮物。
」父親道。
「過些日子回去的時候再帶也是一樣的。」俞祿笑著道,「叔父,我聽說清瀾江里,撈出了石碑?」
父親點了點頭,起身關了門,低聲和他道:「你我叔侄,也不瞞你,石碑乃竇宴的主意。」
俞祿和俞雙雙驚訝地看著我。
「叔父,您這是有意給圣上祝壽嗎?可功勞并沒有落在您身上啊。」
「功勞不重要,」父親擺著手,笑得很欣慰,「堤壩能建好,百姓不受難,才是最重要的。」
房間里一時靜默,俞雙雙和俞祿對視了一眼,又一起看向我們父女。
俞雙雙道:「叔父胸懷天下,是個好官。」
父親卻突然挑眉,「雙雙莫不是以為,叔父也貪那些錢。」
「看到那些木頭,叔父卻不管,我確實曾有這樣的想法 。」俞雙雙很坦蕩,說完后端茶敬了父親,「是我小人心之人了。」
父親心情更好。
「事有可為有不可為,作為一縣父母官,我雖庸碌無能毫無建樹,可也決不能坑害百姓,違背人倫。」
我給讓父親去休息。
「嗯,我去睡會兒,你們年輕人聊。」我扶著醉了的父親回房,再回來時,俞祿已經離開了。
俞雙雙問我:「最近可好?」
「挺好,一切順利。」我道。
確實都很順利,除了韓舟。他成親后又來找了我一次,舊事重提。
他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前世他春闈做的那篇策論,是事先練過的,而那篇恰巧是我幫他修改過的。
他記得自己寫了什麼,卻不記得我改了什麼。
「你自己寫的文章,你都不記得,我豈能記得。」
這次他沒惱羞成怒,語氣軟了不少,「我若高中,對你也是助益。」
「可不敢占韓大人的便宜。
」
「行,你等著。」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我,「我月底就去京城,不過,很快我們又會再見的。」
他前兩天就走了,但他的話,卻一直讓我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