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監工在,將來出事,賬算不到父親頭上。
「我記得工部有位鄒大人,擅修水利,而且此人為官和父親相似,剛正不阿一心為民,若能讓他來事情必定好辦。」
父親在房中踱步,「囡囡言之有理,可若直接開口請他來,那不等于打了王大人的臉?」
「不直接請。」我低聲道,「父親先聽王知府的話,上呈奏疏請三百萬兩修堤壩,再請您同科好友俞伯伯寫奏疏彈劾您,說您立功心切卻眼高手低,難當大任。」
這樣做的結果就有兩個,一是朝廷駁回父親的請奏。但不怕,王大人會想辦法,我們管不著。
就算將來成了事,朝廷也會派監工來,畢竟這麼多錢,以圣上行事風格,他不會完全放權。
二是,朝廷同意了,但不放心父親的能力,而遣人來監工。
無論哪個結果,都是我們想要的。
父親拊掌大笑,「妙,妙極!」
「為父這就寫奏疏,再給你俞伯伯修書一封。」
第二日,奏疏和書信各送出去,一個月后,朝廷駁回了父親的奏疏。
王大人將父親喊去訓斥了一通,但半個月后,這件事又成了,朝廷撥款二百六十萬兩,下達嵐湖縣修堤壩。
預料之內,朝廷派了監工。
但監工卻在我們的預料之外。
4
來的監工是誰,大家都不知道。
他甚至都沒有和押送銀兩的車一起來。
父親又被王大人喊去知府衙門訓斥,但他回來后卻極高興。
「王大人氣急敗壞,卻毫無辦法。」
端午節那日,朝廷撥的第一批銀兩到了嵐湖縣,監工卻依舊沒有消息,外間傳聞監工根本沒來。
于是王知府又活絡了。
他每日將父親喊去指點工作,如何采買,去誰家采買,用哪一支工隊他都指定了。
「那些商家和工隊,應該都是王堯的人。」
開工那日,我隨父親去堤壩,意外見到了韓舟。
我懶得理他,但他卻來了,得意地站在我身邊。
「看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五年后的洪水?」
我睨他一眼,「你想起來后年春闈的考題了嗎?不過,以你現在的文采,先知考題也考不上了吧。」
韓舟冷笑,「你這樣的人,就算再活一輩子,也會被自己的孤傲所害。一個女人,滿腹經綸又如何,最后能用的,不過是那張肚皮。」
他一頓又笑道:「忘記告訴你,我就要娶王小姐了,她可比你溫柔一百倍。」
我微微頷首,「那這一碗軟飯,你可要端好了。」
前一世,我父親雖去了,可韓舟依舊用了不少父親生前留下的人脈。
沒有父親的人脈做敲門磚,他韓舟的仕途,不會那麼順遂。
「竇宴!」韓舟氣急敗壞,「你不講夫妻情分,我卻不會和你一樣無情無義。」
他指著滾滾的江水,「堤壩的事我提醒你一句,王大人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作為回禮,我也提醒你一句,」我微微側身,「蠢人活十輩子,也不會多長一個聰明腦袋。」
韓舟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撫了撫帷帽的紗簾,余光望向他急躁的背影,想到前一世的許多事。
一開始,我們是相愛的,我有自信,他是愛我的。
成親第三年,我們去廟中求子,下山時遇歹人搶劫,他護在我前面,被刺了兩刀,他以為他挺不過去了,只哭著讓我不要為他守寡,另尋幸福。
那時的我們心在一起,我想,若他真的去了,我也不會獨活。
可惜,人心最經不住考驗。
他什麼都有了,便嫌我年老色衰沒有新鮮感。他一邊和我扮恩愛夫妻,一邊在外又兒孫滿堂。
滿城的人都知道,唯獨我蒙在鼓里。
那些夫人偶爾投給我的憐憫目光,當時我太自信沒深想,現在每每想起,只恨放火前,沒刺他幾刀。
「是竇小姐嗎?」忽然,一道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轉過去,看到一位戴著帷帽,但身量很高的女子,站在我面前,「我是,請問您是?」
女子微微頷首,低聲道:「我叫俞雙雙,是俞田驊的女兒。」
俞伯伯的女兒,我眼睛一亮忙喊了父親來。
父親也很高興,「你父親也來了嗎?」
俞雙雙搖頭,「我和兄長一起來的,他想來和竇叔叔您學習,我來游玩。」
遠處,俞雙雙的兄長正走過來。
「行,行,讓你姐姐帶你玩兒。」父親又交代我,「雙雙就交給你照顧了,你可得盡姐姐的責任。」
我忙應了父親。
「這邊曬,你是想先回府里,還是再看會兒熱鬧?」我含笑道,「一會兒要祭河神,還要一個時辰才結束。」
俞雙雙看著江面,「那再看會兒吧。」
我和她說話,得抬著頭,她算是我見過的女子里,個子最高的了。
俞雙雙對水利似乎很感興趣,不但看得認真,而且還會問我:「王堯身邊的人是誰?」
「那是穿著便服的濟東布政使周大人。」我道。
俞雙雙嘀咕了一句,我沒聽清,「雙雙說什麼?」
「沒事。」俞雙雙道,「我們回去吧,這里很熱。」
上了馬車,我摘了帷帽,俞雙雙遲疑了一下,也摘了帷帽。
我一愣,「雙雙你,不熱嗎?」
她竟穿著立領的上衣,脖子上已透著細細的汗珠。不過她生得很漂亮,眉眼很英氣,加上她這身高,怕是扮男子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