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與我夜夜纏綿的那個男人!
正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
果然是皇帝的弟弟——信王。
信王何嘗想到會在此處與我乍逢。他認出我,頓時一驚,轉身便要折道而去。
想走?
六個月前你見過我每一寸光陰,我聞過你每一絲氣息,我們交換過日夜,顛倒過乾坤,你現在想走?
我沖上去,一把拍落他的面具。
熟悉的臉上滿是驚愕,我第一次看到他這般表情。
我被帶到皇帝的書房。
皇帝臉色蒼白,深深地望著我,眼神又冷又痛。
信王卻不敢看我,甚至我望向他時,他將臉龐轉向別處,假裝欣賞一些不存在的風景。
山雨欲來,書房里空氣凝固,烏云密布。而劉總管忐忑著,不明就里,又進退兩難。
劉總管只知道我沖撞了信王,一個是皇帝最寵愛的女人,一個是皇帝從小相依為命的同胞兄弟,這局面老辣如劉總管都覺得無措。
皇帝顯然也并不想鬧開,低聲道:「帶貴妃去內室安頓。」
顯然兄弟倆要商量對策,會讀唇語的我不便在前。
劉總管將我帶到內室,自己退了出去。
我聽見信王說:「臣弟未曾想過會在御花園碰見她。實是郡主擾了羽林軍的操練,臣弟心急了。」
皇帝的聲音還是那樣沉穩平靜:「無妨,她也早該猜到了。」
信王:「現在怎麼辦?她會不會……不配合?」
皇帝道:「朕不會讓她再出宸宮一步,生下孩子后朕會宣布貴妃病亡……」
我頓時全身癱軟,只覺脊背滲出一陣又一陣的冷汗,不知怎的,胃里翻江搗海的,哇一聲,吐了滿地。
「惜云你怎麼了?」
皇帝沖進來。
信王也沖進來,見到皇帝扶住我,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退出去時,信王深深地望我一眼,就如每晚他離開時隱入屏風的最后一刻,回首凝望,卻又默不作聲。
我吐得涕淚橫流。
皇帝照例輕撫我的背,我想甩開他,可是不敢。
我為自己流了許多許多的淚,我終于明白,他再溫柔他也是皇帝,我就是宮中的一只螻蟻,性命只在皇帝的兩指之間。
10
事后,皇帝將我看得更緊了。
我從偏殿搬到了他的寢宮中,除了皇帝上朝,其余時間可謂朝夕相處。
白天他若在書房會見朝臣,我便得一會兒自由,但也有羽林軍的嚴密監護。
晚上我與他僅隔一簾,彼此呼吸可聞。
想到自己早晚要「病故」,我就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想活著,我不要「病故」。我嘗試過兩回逃跑,兩回都還沒跑到宸宮門口就被「抓」了回來。
我知道,我是逃不脫了。
皇帝沒有懲罰我。
甚至在第二次逃跑那天晚上,他過了簾子,默默地躺到我身邊。我聽見他沉沉地嘆息,伸出一只胳膊摟住我。
想到自己橫豎生下孩子就得「病故」,我也無心再敷衍他,倔強地轉過身去。
然后聽到皇帝在我身后低語:「惜云啊,終是不喜歡朕,總想離開朕。」
我心中一慟,差點又落下淚來。
你只喜歡我腹中的孩子,你也不喜歡我,又憑啥在意我喜不喜歡你呢?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皇帝竟然從床尾又爬到我跟前,還是躺下望著我。
這回他摟住我的胳膊用了力,不再允許我轉身背對他。
「惜云,朕有苦衷。」
這是我們頭一回躺在同一張床上,他卻不與我溫存,只與我說什麼苦衷。
我移動著笨拙的身體,緩緩地向前挨,假裝想與他親熱,悄悄抬起大腿,緊緊地貼住他。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
皇帝是天殘。
「小心孩子。」皇帝以為我真想與他親熱,柔聲勸道。
可轉瞬間,他望見我的表情,終于察覺到我貼住他的意圖。皇帝立即將我推開,慌張地翻身下床。
不一會兒我聽到簾子那邊傳來一聲嗚咽。
沒忍住那種。
我知道皇帝傷自尊了。
男人都好在意這個。以前村子里鄉鄰吵架,老漢罵鄰居不中用,娶了三個媳婦都下不出一個崽,鄰居直接用鏟鏟把老漢鏟開了花。
一時間我都忘了皇帝會讓我「病故」。他溫文爾雅,又內心堅硬,我早就認定了這個病懨懨需要長年烤著暖爐的男人,其實無堅不摧。
可今晚,他被自己打倒了。
不知怎的,我心疼他。
哎,或許這心疼是多余的。但望著簾子后那張大床上的皇帝,擁有天下,卻寂寞如煙啊。
我到底還是心軟了。我也翻身下床,過了簾子,拉開了他捂住臉的手。
皇帝的臉上有淚痕。
我拉過帕子替他擦臉、擦手,擦完才發現,是信王寫了字的那塊帕子。
「惜云……」皇帝輕聲喊我的名字,喉間聳動著,看得出內心澎湃,「你有兄弟嗎?」
我點點頭。想起淹沒在洪水中的弟弟。
于是我打手勢:「但他已經沒了,被洪水沖走了。」
皇帝坐起身,拉住我的手:「你會不會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兄弟?」
我想起我弟弟,他很頑皮,但也很保護我。
誰要罵我是啞巴,弟弟會沖上去把那人打到稀巴爛。
也有他打不過別人的時候,但他絕不會先放手,哪怕被人打到頭破血流,他也會驕傲地宣布,他咬下了對方一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