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寫「可您沒有幸我」,才寫了四個字,就被皇帝按住了手。
紙被他抽去,扔進了碳爐中。一簇火焰騰地竄起,那四個字瞬間成了灰燼。
「話不能亂說,字也不能亂寫。」皇帝還是向我微笑著。
又是最溫柔的語氣,又是最絕情的話。微笑中全是警告。
這一刻,我對男人的甜言蜜語終于失了興致。那個夜夜摟住我的男人啊,他不說話就不說話吧。起碼他不威脅我。
從此我在宸宮住下,過上了比以前更無聊的日子。山珍海味每天堆得像小山似的,可我犯惡心,吃不下。
服侍我的宮人換了一波,皆是宸宮的人。
皇帝日常在書房,下了朝,便是一波又一波的朝臣與他議事。偶爾他會請我過去一同晩膳,輕聲細語地扯些家常。
總是他在說,我只須回以好奇或是微笑,他便滿足。
有時他還會說:「能讓朕這樣放心地說說體己話的,世間只得兩人,惜云你是其中一個。」
另一個是誰,他從未告訴我。
偶爾他的視線會落到我腹上,凝視良久,又說:「多吃些,寶寶就會快快長大。」
我不會說話。
我要是會說話,一定大聲說——這不是你的孩子!
算了,他好像真當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我要惹到皇帝不高興,會掉腦袋的吧?
思及此,我就越發不踏實。覺得自己像天橋下踩鋼索的雜耍藝人,危險得很。
晚膳皇帝會命宮人將我送回偏殿。他看似很關心我,會留神著我愛吃什麼,然后夜里遣人送到偏殿來,但他自己從不來。
靜謐如水的深夜,我會在夢中驚醒,望著琉璃燈的光影映在紗簾上,宛若晨曦初起。
那是偏殿的琉璃燈,終夜不滅。
每當這時候,我會思念另一個男人溫暖的懷抱。我與皇帝不是夫妻,與我有夫妻之實的,是那個男人。
我出不去宸宮。
天氣愈加溫暖,宸宮廊下的小草綠得郁郁蔥蔥,我的小腹逐漸隆起,走路開始微微搖晃。
可皇帝書房的暖爐始終燒得旺旺的。
5
有時我們交談,他用說的,我用寫的。他看完,就會扔進暖爐燒了。
初時我以為那暖爐就是為了燒紙,可我不在時,那暖爐依然在,甚至如今再去,我都會離暖爐遠一些,它燒得太熱了。
皇帝卻不覺得熱。皇帝總是在暖爐周遭,好像暖爐就是他的生命之源。
我的生命之源是太陽,天空這麼藍,我是在鄉野撒歡的姑娘。現在卻被關在宸宮,每日里入目的只有屋檐與回廊。
我多想去花園里走走。
這宸宮,連鳥兒都不來的。
但劉總管說,皇上特意關照過,要護貴妃娘娘周全,貴妃娘娘還是留在宸宮妥當。
皇帝多少有些軟禁的意思,而我悶得發慌。
我想去和皇帝說說,太陽比那破爐子更溫暖,皇帝啊,你要不放心我,就和我一起去花園玩吧!
我執意要去書房找皇帝。
連續兩天,劉總管都不讓我去書房。
以往我常常去書房的。
沒法子,我只得沿著宸宮長長的游廊來來回回地走,從最西頭走到最東頭,又從最北邊走到最南邊。
沒堵上皇帝,卻迎面撞上一個小太監。
小太監嚇得面如土色,跪得哆哆嗦嗦,嘴上連聲求饒,落了一地的奏折也不敢去撿。
我是宮里唯一懷有身孕的嬪妃,誰撞了我都會嚇到想死。
可小太監太可憐了,他年紀瞧著跟我弟弟一般大,還是個孩子。
我輕蹲下,撿了一本遞給他。
小太監慌亂地撿過:「謝謝貴妃娘娘,奴才瞎了眼,再也不敢了。」
一邊哆嗦著,一邊撿地上的奏折。
突然,一頁信紙映入我眼簾,打首便是「流言云云」四字。
這個「云」字寫得特別,正與皇帝回贈給我的帕子上「遙謝惜云」的那個「云」字一模一樣。
我心臟狂跳,微微向前一步,讓自己的裙擺蓋住了那張信箋。
匆匆回到偏殿,我將袖中信箋取出。
這是一封臣子寫給君王的信,這臣子似在外游歷,信中說些尋常見聞,又說不日返京。
我對內容沒有興趣,只盯住那兩個「云」字,又將絲帕拿出一對照,的確是一模一樣的筆跡。
所以絲帕上的「遙謝惜云」,其實是這位臣子所寫?
難道……
我心臟跳得厲害,明明是回贈予我的絲帕,皇帝為何叫他人代筆?
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莫非這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
他安排臣子與我共枕,又讓臣子予我回信。若全是皇帝安排,這事就說得通了。
只是他為何要如此安排?認別人的孩子當龍種,也不好玩啊。
絲帕柔軟卻又沉重,壓著我掌心,思來又望去,反復絞了一陣,不得要領。
突然又想起那慌張的小太監,落了一頁信,會不會丟了小命呢?
罷了罷了,我又何苦坑了他。
終究得找個機會將這信箋還回去。
兩天沒見著皇帝了,我不信他還能三天不見我。
果然黃昏時分,皇帝派人接我去他寢宮一起用晚膳。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錯,往日蒼白的臉上竟有些不易察覺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