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的年關,我們鎮上發生了一起惡性案件。
賣豬肉的馮屠戶離奇被害,尸塊被塞進了洗衣機的甩干桶里。
只有我知道,兇手不是人,是那臺洗衣機。
1
那場慘案發生之前,下了一天一夜的鵝毛大雪。
我在炕上裹著被子,舒舒服服地看著電視。
爸爸在糧庫工作,那天剛好值班。媽媽去三姨家打麻將了,家里只剩我一人。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電視里放的是《還珠格格》。紫薇扮作宮女,剛要見到乾隆,畫面忽然一卡一卡的,緊接著白光一閃,電視就黑了下去。
我心里一慌。完了,我爸要知道我把電視給看壞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那時候的一臺彩電,抵得上四個月的工資了。我趕忙從被子里鉆出來,準備過去拍打一番。
就在這時,電視屏幕里赫然出現一行字:「小心家用電器!」
黑色的底色,血紅的大字,看起來頗為詭異。
我還沒來得及害怕,電視閃了幾下雪花,旋即恢復了正常。乾隆和紫薇抱著哭成一團。
我以為是眼花了,就權當沒這回事。
2
第二天,爸爸慌慌張張地跑回家,一把將我從被窩里拽了起來。見我沒缺胳膊少腿,又把我塞回被窩里。
「爸,咋了?」我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爸爸告訴我,鎮上賣豬肉的馮屠戶死了,警方正在尋找兇手。
「你個小犢子在家安生待著,我去趟你三姨家,把你媽整回來。」
爸爸把雷鋒帽扣在腦袋上,又囑咐道:「記著啊,誰來敲門都別開,就當家里沒人。你和你媽真是沒一個省心的……」
爸爸前腳剛走,我后腳就跳下炕,用最快速度穿上衣服出了門。
3
那時候我才滿 14 歲,正是對一切事物充滿好奇的時候。
我跑到鄰居家里,叫上好朋友磊子,一起去馮屠戶家看熱鬧。
鎮上人都知道,馮屠戶不是個好東西,隔三差五就得喝個爛醉,喝了酒就要打老婆。
我和磊子到了現場,老遠就聽到馮屠戶的老婆在哭天喊地。幾個身穿軍綠色制服、頭戴大檐帽的身影在外面維持秩序。圍觀群眾里三層外三層,我們倆壓根就擠不進去。
「老馮死得也太詭異了,我瞅著像鬧鬼啊。」一旁的中年大叔低聲對同伴說。
「誰說不是呢,昨天下了那麼大的雪,現場愣是一個腳印都沒,難不成兇手會飛?」中年大叔的同伴應和著說。
不一會兒,前面傳來一陣騷動。
「讓開!都讓開!」
幾個大檐帽將人群分開,另外幾個大檐帽抬著一臺血跡斑斑的洗衣機,放在半截子(一種輕型皮卡)的車廂里。幾乎每個人嘴里都冒出來「哎呀媽呀」或「臥槽」的字眼。
我和其他人一樣,目光呆滯地看著那臺紅白交織的洗衣機。
忽然,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臺洗衣機,仿佛……對我笑了一下?
4
我和磊子回到家附近,剛好撞見急呼呼跑出來的爸爸。
「你個癟犢子,不讓你出門,你聽不懂是不是?」
爸爸抬手就給了我個大脖溜子(不過被我閃開了),拽著我的胳膊就往家走。
「別打別打,爸,我就看個熱鬧,嘿嘿。」
「看個屁!吳瞎子都說了,老馮是中了邪,這種事你還敢往上湊?」
吳瞎子是鎮上的算命先生,據說算得特別準。
期末考試之前,我爸找他算過我的期末成績,得知我考砸了,到家就打了我一頓。
因為挨了打,那場考試我發揮失常,的確考砸了,回家又挨了一頓打。
「你媽也是,什麼麻將這麼大癮,打了一天一宿了還沒夠?」
爸爸帶著我回到家,摘下雷鋒帽,脫下軍大衣,一屁股坐在炕頭上。昨天晚上燒的火炕,現在還有點余溫,屋子里的溫度還算舒適。
「兒子,電視咋不好使了?」
我心里慌得不行,嘴上卻說道:「不能吧,我昨天看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哦,原來是沒插電。」
爸爸在電視附近轉了一圈,把插頭插進了插座,再摁動遙控器。
電視亮了。爸爸把電視調到電影頻道,一邊樂呵呵地盯著屏幕,一邊卷旱煙。
奇怪,我完全不記得,我什麼時候拔掉了電源插頭。
可如果電源插頭一直是斷開的……
那我是怎麼看的電視?
5
一部《智取威虎山》演完,爸爸從炕上爬下來,活動著筋骨,問我:
「老兒子,你媽咋還沒回來?」
老兒子是我們這兒的方言,意思是小兒子。我這個小兒子聞言愣了一下,心說我哪知道。
「爸,要不我去三姨家看看?」
「你?放你出門,老子還得到處找你。麻溜穿上衣服,咱倆一起去你三姨家瞅瞅。」
三姨比較有商業頭腦,在前院開了個小賣鋪,后院的廂房改成了棋牌室。
一九九九年的時候,全自動麻將機還是個稀罕物,三姨一口氣就買了八臺。鎮子上的棋牌室有十幾個,唯有三姨家的棋牌室開得風生水起。
我和爸爸還沒進三姨家院子,大老遠就聽見了打麻將的聲音。
「一萬!」
「清一色門前清一條龍,單胡一萬!」
我聽得出來,胡牌的是媽媽。
她那招牌式的笑聲,全鎮獨一無二。